返回

雪女之惑

首頁
    ,走遍了各處的偏僻街道。

    甚至還認識了面熟的——的的确确是隻知道面容的一一那樣的妓女。

     好不容易來到歐洲,并不是妓女,想和普通的歐洲女子睡上一覺,再回日本。

     這種願望,與其說是肉體的欲望,實際上是從内心發出的渴望。

     這個欲望,至少在巴黎沒有能實現。

     為我提供住處的,是一位學繪畫的遠親。

    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真正想當畫家的決心?很少見他捏過畫筆。

    他平時做柔道老師,好像有些收入,但生活依然是相當地緊張,吃的是面包和咖啡。

    如果沒有其它什麼事,别的食物沒有吃過。

     隻是,他有一輛折疊式自行車,在去寫生時,比如去農村畫鄉村的風景等的時候,才用它。

     但是,因為他對畫畫并不是太熱心,這輛自行車也沒有怎麼使用。

     “用這個旅行就可以。

    ” 這樣,在他的指導下,我騎着自行車,毫無目的地跑遍了整個巴黎的郊外。

     折疊式自行車,在歐洲的生活中,确實是非常方便的交通工具。

    先乘坐公共汽車到适當的地方,然後,組合起來,騎上就可以走。

    因為每天隻從面包和咖啡中攝取營養,當然體力下降了不少。

    不過,難得的是年輕,我踏着自行車的腳蹬,随随便便地,盡情地徘徊在富饒秀麗的鄉村。

     那時想到的是:人的大腦不是和自行車的速度相稱嗎?汽車雖然能跑得很遠、很快,但是,在汽車裡隔窗得到的印象是散漫的。

    呈現在眼中的景緻,大腦消化不了。

    因此,留在腦海中的那些名勝古迹的記錄,僅有一種隔靴抓癢的感覺。

     對于這一點,自行車非常适合。

    每踩一下腳蹬,似乎就可以卷起風光,把它儲存在腦海中。

     法國的田園風景是秀麗的。

    農夫們也都很健壯,并且是樂觀主義者。

    就連運送幹草的馬也是精神抖擻的。

     随着回國的期限越來越近,僅僅在巴黎的周圍,感到有些不過瘾,于是就想利用這段時間,再到其它什麼地方看看。

     “去哪裡呢?” “和巴黎截然不同的地方,想騎自行車轉一轉。

    ” “嗯,巴伐利亞好。

    ” 不知為什麼學畫的學生建議了巴伐利亞。

    也許因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要去殘存着和古代一樣的歐洲地方”,他是針對這個想法回答的吧。

    而且,他本人好像不怎麼離開法國,缺乏外出旅遊的經驗,唯一去過的他鄉,也就是這個地方。

     “那裡的風景和法國不同。

    ” “騎自行車行嗎?” “要先乘火車,然後就可以了。

    ” “有坡道嗎?” 這可是自行車的大敵。

     “是在山裡,當然多少會有些。

    如果你順着‘羅曼蒂克公路’從南往北走的話,應該是下坡路多,阿爾卑斯山脈在背後嘛。

    ” “羅曼蒂克公路?” “這名字不錯吧?” “嗯。

    ” 如果是波恩和杜塞爾多夫,以後可能好像不會有旅遊的機會。

    要是現在去的話,最好是德國古色古香的地方。

    巴伐利亞這一名字具有中世紀的味道,聽起來不錯。

    “羅曼蒂克公路”—用德語來說是:羅曼蒂修?修托拉阿塞,這音節也不難聽。

     不僅僅是巴黎,其實,什麼地方對我都無所謂。

     “我騎着自行車,在羅曼蒂修?修托拉阿塞……” 想這樣炫耀一下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那個瘋狂的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的名字,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第一次聽到的。

    這個國王是“羅曼蒂克公路”一帶最有名的人物,他的名字,作為諾伊修伯修達依城的創立者,總是被記載在觀光指南上。

    他的生涯,和這座古老、夢幻般的城一樣,似乎是從奇怪的童話世界中脫離出來的,充滿了不可解的謎。

    對瓦格納音樂不尋常的傾倒,把自己和劇中人溶在一起的瘋狂、同性戀、極端的潔癖、孤獨症、自虐性性格、對夢想的神往,還有自殺。

    據說諾伊修伯修達依城,不是為了讓人在此居住,而是為了再現他的夢幻而建造的。

     “總之,這是個非常不可思議的地方。

    所有的夢,都能實現。

    也就是說,在那裡,夢幻和現實的境界分不清,會消失。

    ” “真有意思,我去看一看。

    ” 在巴黎生活得非常節省,這樣多少還剩下點路費。

    跨越國境的手續也很簡單。

     然後,依照從學畫的學生那裡獲得的不充分的情況,打算利用火車、公共汽車、自行車,再根據情況,沿途搭乘别人的車。

    這樣就制定了大緻的旅行計劃。

     那計劃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實際上是漫無邊際的計劃。

    那次旅行本身就是在屋頂樓的房間裡描繪出來的幻想! 這怎麼可能呢? 似乎早已超過使用年限的陳舊列車,終于到達了奧格斯堡。

     “羅曼蒂克公路”。

     從這座城往南到奧地利的國境芬森,往北一直通向華爾茲伯吉。

    華爾茲伯吉距法蘭克福比較近。

    我選擇了去北方的道路。

     據說在距華爾茲伯吉不到三百公裡的地方有兩個城市,一個是内魯特利根?黛依凱魯斯布魯另一個是羅泰布魯枯。

    這隻座城被稱為“羅曼蒂克公路閃閃發光的三顆寶石”。

    它們像項鍊中的寶石一祥,處在幾乎相等間隔的位置上,每個都格外地漂亮。

     這條公路從過去的朱莉葉斯?西薩開始,就一直是連接意大利和德國的主要線路,也許比這還要早。

    總而言之,占據歐洲大陸的主要地位的大國,常常就處在這裡。

    打開地圖,不難得知,在公路的南邊,隔着亞得裡亞海,是地中海。

    北邊一直延伸到大陸的中心地帶。

    由此可見,無論是作為商品的通道或是軍隊的道路,都是非常重要的要道。

    十字軍駐守的城堡中世紀古色古香的瓦房古老的噴水、教堂、鐘塔、拿破侖時代的遺迹。

    聽說在一次戰争中,有一個市長為了保衛城市,和敵軍的指揮官打賭、喝幹了一大瓶酒。

    到處殘留着神奇的傳說,到處充滿着曆史的氣息。

    那裡就是沒有大的鐵路,公共汽車還算可以。

    作為觀光地區也還沒有遭到損壞。

     但是,我不能總貼在公共汽車的窗戶上,每到一處都盡情地“哇—、哇—”這樣歡呼。

    也不打算走到華爾茲伯吉。

    即使是那三顆寶石,我也沒有感到多少魅力。

    隻是想騎上自行車,沿着大道或岔道,任意地走走,信步而行。

     盡管如此,開始我還是圍繞着奧古斯伯吉的街道轉了一周。

     果然不出所料,這座城市的景色,就像從中世紀原封不動地保留至今。

    鋪石的道路、長着一片常春藤的牆壁、青銅噴水、古色古香的彩畫玻璃。

    到了傍晚,整個城市鴉雀無聲、一片寂靜,就連鐘表的指針似乎也放慢了腳步,讓你感覺到這裡的一年和我們的十年一樣長。

     我住在一個洋溢着曆。

    史氛圍的旅館。

    第二天早晨,頂着晨霧踏上了“羅曼蒂克大道”。

     我所騎的自行車,特别的結實。

    為了防止萬一,事先粗略地學了些補胎的技術,可一直到最後也沒有用到。

     回想起來,也覺得那次旅行有點太愚蠢。

    利用公共汽車,用兩天的時間基本上可以把有名的地方看完。

    可是,嘎當—嘎當-一蹬着自行車,經常外出旅行的人是不會這樣做的吧? 當時正值夏末,氣溫不高,也就稍微有點冒汗。

    由于是丘陵地帶,坡道也不少。

     我氣喘籲籲地在公路上蹬着自行車。

    一輛古式的馬車嘀嗒、嘀嗒地從背後疾步趕上來,超我而去。

    接着是一輛與風景不相稱的現代化汽車又“嗖”地飛奔過去。

    我感到有些窩心,便決定改走岔道。

     已經走到了哪裡,連自己也不知道。

    迷了路就取出地圖,慢慢地等待村裡的人過來。

    德語一句也不會說,但隻要有地圖也就可以了。

     騎自行車的日本人,被人覺得奇怪。

    他們用尖銳的目光凝視我。

    和法國人相比,他們的表情非常抑郁,難于接觸。

    然而,本性好像很純樸、親切。

    風景也和法國鄉村大不相同。

    陰沉沉地被繁茂的黑色覆蓋着。

    特别是看到坐落在大霧對面的教堂的塔時,覺得有一種神秘的東西就存在于自己身邊。

     這樣,我迎來了第三天的下午。

     旅程由于繞道非常多—一不管怎麼說,因為有時還逆着小河而行一一連最初的“寶石”内魯特利肯也沒有找到。

     那的确是不折不扣地是個随随便便的旅遊。

     因為是自行車旅行,飲酒也不耽誤前進。

    喝了不少德國啤酒。

    對于啤酒,以往沒有太注意過,也不知道會有那麼大的差别。

    和日本的啤酒相比,味道特别濃。

    到處可見小型的釀造作坊。

    即使在修道院,身穿黑色服裝的修士們也在為制造啤酒而工作着。

    歸根到底,就像是日本各地土産的鹹菜,每個村都有每個村的味道,五花八門。

     我帶着微微醉意,跑到河邊。

    周圍的景色,更加離奇,簡直就是夢。

    好像那太陽的光輝也在為這風景而配着色調。

    随着夕陽西下,天空中加重的藍色,并未染上一點夜幕的顔色,僅僅加重了些。

    一架好像幾十年一直轉着的水車,像在閉目沉思似的山羊靠着田園旁的小屋。

    無論在哪裡,我找不到一點現代的景象,也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逐漸地踏入了這個世外的迷途。

     三天來的經驗,增加了我的膽量。

     不都是人住的地方嗎? 我精神抖擻,跑在岔道上。

    到底跑到了哪裡呢? 沒關系,萬一不行,就拜托馬車了。

     此時,我就是這樣的心情。

     忽然看見在一片叢林的對面,有村莊似的茶褐色屋頂。

    道路是下坡,晚風吹在被太陽曬過的皮膚上,啊,真舒服!天空和樹林的交界線,越來越看不清了。

    這不僅僅是因為夜幕越來越深,在不知不覺中,天空已布滿厚厚的烏雲,叭哒、叭哒地下起雨來。

     這可壞了。

     盡管如此,我依然往前走。

    如果這樣走下去,前方大概會有村莊。

    是大村?還是小村?能否找到住宿處?如果沒有就隻好去住修道院。

     雨下得越來越大。

     中途穿上了雨衣,可整條腿已被雨淋透了。

    此時,我感到了疲乏,好像還有點發燒。

     “就這點雨。

    ” 我用日語發起了牢騷。

     穿過叢林,是一片田地和牧場草地。

    這田地的模樣和其它稍微有所不同。

    粗壯的蔓卷在像藤蘿棚架似的東西上。

    密生的葉子被雨水打得嘩嘩作響。

     是什麼呢?是不是葡萄? 我覺得很奇怪。

    但是,那時對它并沒有太過份地留意,在陌生的國家,看到陌生的植物并不是件稀罕的事。

    倒是想到了:有這樣的田地,說明在附近有人家居住。

     好不容易來到的是一家雜貨店兼小酒館。

     急驟的雨水,嘩啦、嘩啦地敲打着屋頂。

    在店裡,一位兩頰下垂的老人坐在僅僅由樹幹截成的木墩子上。

    他看到異國的客人—一而且像落湯雞似的,突然闖進門來的人,猛地一怔,表現出極為驚愕的樣子。

     我用英語打了招呼。

    可他一個勁地搖頭。

    似乎是他老伴的女人,彎着腰,像看怪物一樣,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也聽不懂我的語言。

     事到如今,隻有打啞語了。

     實在是口渴舌燥。

     我用手比劃着想喝啤酒。

    老人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往陶制的大杯裡倒進了發黑的液體,遞了給我。

     濕透了的褲子,立即就被換下了。

    可是,坐在那裡,渾身上下一股寒氣直往上湧,正是發燒時的那種寒冷。

     老人和老婦像木偶似的靜止在那裡望着我。

    我笑了笑表示友好,喝了起來。

     這啤酒—大概就是啤酒,頓時給我增添了全身的醉意。

    剛一喝完,老人又端來一杯。

    第二杯還沒喝完,老人又拿來第三杯,并示意:“多喝點”。

     幾天來的疲勞和醉酒,再加上發燒的前兆,一下子把我弄得昏昏沉沉,開始頭暈。

    如果不勉強地集中起精力,眼前就會發白,什麼也看不清。

     我把自己知道的一點德語寫在筆記本上,詢問了有沒有住宿。

    老人縮了一下寬大的肩膀,似乎在回答我在這個村裡,似乎沒有那潇灑的地方。

     我已經連站都懶得站了。

    弄不好,一動就會暈倒,實在是精疲力盡了。

     在沒有把握的交談下,老人似乎明白了我的願望。

     他和老伴相互說了兩三句什麼,又向我招招手。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跟着他出去了。

     老人撐着雨傘,邁着大步,嗵、嗵、嗵地往前走。

     而我,臉上不單是雨水,還淌着汗,心跳得特别厲害。

     這下可嚴重了。

     我第一次開始後悔了。

     他把我帶到一個像教堂那祥漆黑而又顯得莊重似的建築物前。

    可因為沒有看到有十字架,也許不是教堂。

    建築物象個怪物一樣的蹲在傾盆大雨中。

     就在這時,連自己也不知道有一股小小的恐懼,微微地襲上我的心頭。

    我再也看不到秀麗的風景了,隻有黑夜和急驟的雨聲。

     父母、朋友,誰也不知道我孤獨一個外國人就在這裡…… 這個房東也是胖乎乎的,長着尖尖的鼻子。

    在黑暗的燈光下,毫無表情,直直地盯着看我。

     他們兩個人在小聲說着什麼。

     交談很快就結束了,似乎已經談妥。

     不是在商量什麼壞主意吧? 哪能有此等事……從一個貧窮的學生身上,又能得到些什麼?這樣一想,又放下了心。

    眼前,比起這種擔心,最主要的問題是趕緊找個地方躺下。

     房東依然是沒有一點表情。

    他把我帶到一個小房間,指了一下床,一言沒發就出去了。

     這男人真奇怪。

     我急不可待地脫下濕衣裳,一頭就栽倒在床上。

    床很粗糙,中間像馬背似的還稍微有些高。

     想起背包裡有解熱劑,喝完後,立即便進入了夢鄉。

     夢是一個奇異的夢。

     在醒來的時候,萬籁俱寂,四周靜悄悄的,既沒有聲音也沒有顔色。

     就連睜着眼也覺得不可思議。

     —一是在哪裡呢? 不像是東京的家,也不象是巴黎的閣樓。

     混濁的意識逐漸清醒: 噢!是一個什麼地方的?不認識的德國人的家! 想起來了。

     在黑暗中,像确認自己的存在那樣,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兩隻胳臂。

     燒似乎已經退了。

    不舒服的惡寒已經消失,隻是在大腦中,似乎用薄薄的漿糊塗了一層,有些不靈。

     外邊曾下過暴雨。

     因為什麼也聽不見,雨可能已停。

     我站了起來,咚咚地踩了踩地。

    渾身上下仿佛皺在了一起,感覺非常遲鈍。

    想去小便,可又不知道廁所在哪裡。

     門在床的右邊。

     我摸索着找到門,用力一推,走出了房間。

     又記起了大門的位置。

     自行車折疊着,還在原先的地方放着。

     又推開一個門,走到了外邊。

     無明的夜,漆黑一團。

     被冷空氣一吹,涼爽爽的。

     雖然是什麼也看不見的夜晚,可這夜晚本身就覺得和過去所熟悉的夜晚大不相同。

     這也許是惡魔猖撅的中世紀之夜吧? 此時,我腦海裡,浮現出這徉奇妙的想法。

     多麼黑暗的夜啊多麼寂靜的夜!連自己眼睛的存在、耳朵的存在也會消失一般。

     “咯瞪!” 突然打了一個寒噤。

    這寒噤豈隻是因為空氣的寒冷,在黑暗中,不是有一隻黑手伸着手指正對着我嗎? 人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有光的生活。

    一直到數百年以前,黑暗一定是支配了整個夜晚。

    中世紀的黑暗,顧名思義,己經不折不扣地以占據一天的一半的漆黑而證實了這一點。

     這幾天以來,一直在白晝所觀望到的秀麗風光,不就是這黑暗的代價嗎?如果那絕妙、絢麗的景色,是屬于上帝的,那這種黑暗就是屬于魔鬼的吧。

     撲通、撲通。

     心髒跳得吓人。

     忽然從什麼地方聽到微弱的聲音。

     不是在房屋裡。

     是在黑暗中,在黑手伸出的那個方向。

     一步、兩步、三步,我摸着黑往前走。

     又聽到聲響。

     “是誰?” 我用日語喊了一聲。

     “……” 似乎回答了什麼。

     不是家畜。

     我全神貫注地凝視着,看到好像有一個小倉庫。

     對了,衣兜裡有火柴。

     用手指摸了一下,隻有三根。

     取出一根點着了。

     可僅僅在手的周圍有些光亮。

     把光挪到頭頂,依然是什麼也看不清。

    不過,在黑暗中,有一個建築物,好像不帶窗戶,像個扁平的小屋。

     火撲地滅了。

     這次非常清晰地聽到,聲音是從建築物裡傳出來的。

    覺得是女人的聲音,纖細的聲響似乎在求救。

     有人被關在裡邊? 我把手伸向前方,朝小屋走去,碰到了木牆。

    咚咚地敲了敲,想找出門在哪裡。

    指尖碰到很粗糙的,象苫布那樣的東西。

     用手掌在淋濕的布上上下滑動一下,覺得好像下面有門闩。

    門大概就被遮在布的下面。

     自己是什麼目的,在幹什麼?已經無暇去動這樣的腦筋。

     這種無邊無際的深夜的寂靜,以及房東又是怎樣的一個人?一概不知。

    冷漠的樣子非同一般。

    小酒館的父親鬼鬼祟祟的交談,也實在讓人起疑心。

     還有,從這建築物中聽到的女人的聲音。

    ’ 我鑽到布的下面,找到了門。

    門沒有鎖,隻挂着門栓。

     搬開圓木,抽出門栓,用肩膀一推,意外地,門就開了。

     “有人在嗎?” 明知道無用,也隻好用日語叫了一聲。

     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在蠕動。

     對方并不是說德語,好像在用氣息似的、輕輕的、小聲回答。

    慢慢地走過去,一股女人的氣息撲鼻而來。

     還有兩根火柴。

     “嗞一—” 當時,出現在火光下的……,确實,确實,我看見了。

     一個微微發白的女人,兩手抱着胸,身上似乎什麼也沒有穿。

    坐在那裡,仰着頭,目不轉睛地望着我…… 就在我茫然地伫立着的時候,火滅了,黑暗又一次全面地覆蓋了四周。

     我朝估計是她肩膀的地方伸出手,靠過去。

     “怎麼回事?” 嘴裡嘀咕着無意義的日語。

     手指碰到了柔軟的鼓起的地方,頓時傳來了發麻似的一股熱流。

     女人始終一言不語。

     此時,一句話也沒有。

     可是,她默默地把身體靠近了我,這不就是最原始的求愛動作嗎? 此時此刻,猛然想到的是: 一個發瘋的女人,被關在這裡。

     就是這樣的判斷。

     雖說如此,在黑暗中也沒有适當地确認方式。

     我劃着了最後一根火柴。

     一個女人的臉,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簾。

     她很年輕,而且美麗,是日耳曼少女的那種端莊、玫瑰色的面孔。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我,根本看不出像是在發瘋,到像是在向我訴說着什麼,半裸的肢體顯得格外地溫柔。

     最後的火光,不一會就消失了。

     緊接着的,還是一團漆黑的夜。

    然而,女人似乎象是等待着黑暗一樣,把身體移了過來。

     即跳動的心髒,快蹦了出來。

     深夜的黑暗,使我大膽起來。

    即使不是這樣,我選擇的道路不是早就定下來了嗎? 那時的意識總覺得有些模糊,用手觸摸到的,一直殘留在我的腦海中。

     終于,我開始執拗地按撫起她的乳房。

    女人的呼氣劇烈起來。

    之後,一切的一切都無法确定的、黑暗中的沖動。

     她的動作,幼稚拙劣。

    我—一缺乏經驗的我,這點還是知道的。

    在貫穿身體的時候,她發出了苦悶的聲音。

    初次,對,大概一定是這樣。

     我在那嬌嫩身子的深處,傾瀉着全部激情。

     在幾次的愛撫後,我倒在女人的身上,睡着了。

     也許并沒有睡很久。

     這時的我,也不清楚自己所處的地方。

    在朦胧的感覺中,睜開了眼睛。

    周圍微微地泛着晨光。

     突然,我蘇醒過來,看到有東西纏繞在自己身上。

     在薄薄的明亮中,看到的……的确是看到了,那是什麼呢? 綠絨絨的極其奇怪的女體形的東西緊緊地繞在我的胸前、肚子上。

    粗粗的草蔓異常地肥大,呈現着醜陋的女人的造形,離奇的蔓成為胳膊、腿,纏繞着我的身軀。

     這回可要命了。

     我解開還在繼續糾纏我的草蔓,用力地甩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那草蔓仿佛是爬行似的來追趕我的行蹤,我一邊把它推倒在地、一邊往門口跑。

    到門口的距離真長。

     跑出來後,叭地把門關上。

    在門的背後,聽到叭嗒、叭嗒的敲打木闆聲響。

     清晨還沒有大亮。

     趕快逃! 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想。

     我輕手輕腳地回到房間,收拾好行李,組裝起自行車。

    幸好,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行動,在大門上夾了十馬克,以此作為謝意。

     帶着渾身疲勞,踩起腳蹬實在是沉。

    不過,這已經不再重要。

     順着昨天通過的小道,又返回到“羅蔓蒂克公路”上。

    于是,乘坐了前往阿伍古斯福的公共汽車,換乘了通往法國國境的火車。

    在車上,我幾次夢見了昨晚發生的事,又幾次被夢魔纏住。

     回到巴黎以後,身體已經疲憊不堪,又發起高燒。

    年輕女人的肢體和那青色草蔓的形狀,交錯着出現在夢中。

     休息了大約一個星期,身體終于有了好轉。

     退燒以後,隻感到在巴伐利亞體驗的事情簡直就是毫無道理的幻影。

    體力還沒有完全恢複。

    我一邊躺在床上,一邊收集起自己去過的那個村莊的有關材料。

     村名是K……吧。

     在雨中、在小酒館前看到的招牌上是這樣寫的。

    隻要知道這些,可以作為查找那個村的線索。

     盡管如此,也沒有找到什麼可靠的資料,更沒有能搞懂什麼,更不用說那奇怪的蔓的秘密之類的…… 如果說還有點似乎是與之相關的知識的話,那就是:那個村莊是蛇麻草的名産地。

     種植制造啤酒的、不可缺少的蛇麻草,仿佛就是這個村莊的主要産業。

     在村莊附近的田地裡,看到的像藤蘿棚架那樣的植物,大概就是蛇麻草的樹吧。

    如果這樣,那種不可思議的蔓也是…… 打一開始就不得釋然的心,還是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

     那個年輕的姑娘呢? 為什麼把蛇麻草看成女人? 到底是不是一種幻影? 在這種煩惱中,迎來了歸國的日子。

    就在回東京的這天早晨,看到了使我觸目驚心的新聞報道。

     在法國的報紙上,出現了K……村的字體。

     我翻着字典,解讀了那幾行字。

     報道與其說是新聞,倒不如說是以單口相聲的腔調被記錄在報紙上。

     在K……村,蛇麻草受到嚴重的捐害。

    蛇麻草是雌雄異株的兩性植物。

    用于制造啤酒的是雌性樹的花,那個花必須是成熟的、處女的花。

    如果不注意沾上了雄花的花粉,就不能再使用。

    因此,蛇麻草的生産者,想盡一切辦法使其遠離雄花。

    可是,雄花不知從哪裡飛來誘惑雌花,當然,這也是雌花渴望已久的…… K……村的大災害,是因為雌花被雄花侵犯了。

     這篇報道的确是有點像法國報紙的味道。

    最後以奚落的口吻收尾。

    寫着:蛇麻草的處女,不知被哪裡來的什麼人冒犯了。

     大惑不解,謎仍然是謎。

    相反地可以說更加深。

     盡管如此,那個天真、幼稚的姑娘一夜之間變成醜陋的草蔓…… 是處女花的精靈嗎? 也許巴伐利亞的确是殘留着中世紀的傳說,不可思議的國家。

    我至今仍然時常有這樣的感慨:那個世界的美,就象是這個世界以外的東西。

    就像在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情宛如夢幻一樣,直聳天空的古式鐘樓仿佛也是一場夢。

     5.雪女之惑 “你已經很久沒有到S市了吧?不想來看看?過幾天正好是N老師的第十三年祭奠,接着還有‘同窗會’哪。

    ”正月底,從舊友——中澤士郎處打來了電話。

     S市在雪國。

     在大雪年的話,人們隻得從第二層的窗戶出入房屋。

    這時的S市可以說是雪中的城市。

     就在這個城市,我度過了高中的三年時光。

     N老師是那時候的英語老師。

    相對于這個鄉村般的城市的其他老師而言,他更像個大都市裡的人,一點也不土氣。

    記得他還是東京私立大學畢業的呢。

     現在想來,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也許多多少少應該算是個“不良教師”。

    我也曾零零碎碎地聽說過人們對他的男女關系的種種議論。

     但是,在衆多古闆僵化的教育者之間,N老師這樣的性格反而更受學生們的喜愛。

    在這閉塞偏遠的北國城市,他所教授的是外國電影課和文學課等,簡直像是黑暗中出現的光明之路,特别讓我着迷。

     “都已經十三年了嗎?” “光陰似箭啊!” 确實如此。

     由于父親工作的需要,我們隻在S市住了幾年。

    所以,那裡沒有親戚,認識的人也不多。

    我已經記不清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去的。

     “坐特快來嘛,很快的。

    大家都在等着呢,一定得來啊,和你太太和子一塊來吧……” 我與和子結婚還不到兩年。

    妻子和S市多少也算有點緣份。

     她出生在雪國,曾一度呆在東京,雙親去世後,從十八歲到二十歲被住在S市的叔叔收養。

    對她來說,這兩年也許是最不幸的時代。

    我們是同歲,又是同一個時期住在同一座城市,可那時我們并不認識,結婚以後才知道這些。

    她好像也見過N老師。

     整個日本列島的大小是不言而喻的。

    可是盡管如此,各個地方的風俗、民情還是有着細微的差别。

    比如說做菜肴的調味,就是這樣。

    結婚以後,夫妻倆朝夕相處共同生活,這種細微的差别可決不能小瞧。

    和子做的飯菜,正合我年輕時代就養成的口味。

    在這點上,她是無可挑剔的。

     她的容貌宛如雪國之雪,皮膚極為白晳,是個美人。

     和子和叔叔一直都十分疏遠,她在S市也隻有兩三個熟人。

    無論是對她,還是對我,S市都不是很親近的地方。

     “和你太太一塊來吧,就住在我們家好了。

    ” 擔當同窗會幹事的中澤滿腔熱情地邀請着。

     他本來就是個活躍人物,隻要他尊口一開,即使是再不正常的事,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他又十分容易讓人親近,你會覺得他會一下子就可以鑽到你的心中,甚至于不由自主地被牽引到他的空間裡去。

     “那……好吧,我去。

    不過,我不知道我太太會怎麼說。

    ” 我到底是被他說服了。

     放下電話後,我就把這事告訴了和子。

     “你都聽見了吧!怎麼樣?我們一起去看看好嗎?現在的雪景也挺不錯的。

    ” “是啊,怎麼辦好呢?” 和子的性情,表面上看很文靜随和,可她一旦下定了決心就會大刀闊斧地幹起來她還是個充滿激情的人。

     “你要去的話,我也就一塊去吧。

    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東京,怪無聊的。

    ” 起初,妻子有點不情願。

    可最後她還是同意了。

     兩個人一塊去的話,就不好再去打擾中澤了。

    我翻開載有旅館廣告的列車時刻表,預約了S市的旅館。

     我們離開上野車站時,天氣十分晴朗,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

    随着遠外的山越來越近,灰色的雲朵開始挂滿整個天空。

    如果等到太陽一落山,馬上就會看到寒冷的雪的曠野。

     即使是在清水隧道之前,也已經有了大量的積雪,一旦過了隧道,“雪國”就會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你的眼前。

    像那篇名作的名言所說過的一樣,似乎有點誇張色彩,但是,積雪量在隧道的前後确實有着極其明顯的差别。

     厚厚的積雪,猶如一層層的被褥,覆蓋在窗子很少的房子的屋頂上。

     中澤已經守候在車站。

     我來到他面前: “你好,中澤!久違了。

    ” “歡迎你們。

    ” 他微微鞠了一下稍微發福的身軀,顯得有點多禮似的說。

     “你們的旅館訂在哪裡了?” “J溫泉的K館。

    ” “是嗎,那可就麻煩啦。

    ” “為什麼?那兒不是離市内很近嗎?坐車一會兒就到。

    ” 在S市還沒有一塊像樣的可供休息的地方。

    退一步說,也隻有這山麓旁的J溫泉了。

    由于過去在這裡住過,對附近的山還有些記憶。

    我看了看時刻表上的廣告,也沒有那麼認真地考慮,就選擇了K館。

    反正和子也一塊來,她也說旅館最好處在雪的中間…… “倒不是說遠。

    那裡積雪太深,車到不了跟前,還需要走一段雪路…… “哦,這點我們早就有思想準備了。

    ” 據說市内的主要幹道,都用溫水設備除雪。

    但因為是雪國,我和和子還是下了一番腳上的功夫。

     中澤看到我們穿着長筒靴: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沒關系。

    要是住在我家就好了。

    ” 他又重複着說道。

     “不啦,謝謝你,N老師的祭奠幾點開始?” “現在趕去的話,正趕上。

    ” “好,那我們現在就去。

    ” “你太太怎麼辦呢?” 和子仰起臉,望着我說: “我就不去了,和N老師又不那麼熟“……我去會會朋友,已經約好了的。

    ” 她說後一句時,臉朝向中澤,像是找借口似的,補充說道。

     祭奠結束後,還有同窗會。

     我對和子說: “我十點左右回旅館。

    ” 就這樣我們在車站分了手。

     S市對和子來說,并不陌生。

     雖說這座城市沒給她留下什麼好的印象一一我也沒有特别的理由,隻是朦胧地這樣感覺到而已。

    不過,兩三個舊友還是會有的。

    一個人留在旅館裡,也不免太寂寞了。

    所以,在離開東京的時候,我想和子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打算了。

     我坐上中澤的汽車,朝寺院駛去。

     N老師英年早逝,真是太可惜了。

    ” 中澤這樣說。

     我已記不清N老師準确的年齡,但一定比我現在年輕。

     “他可是個非常有趣的人。

    不過,有些事不太了解……” 中澤聽我這麼一說,便道: “據說,他在東京,和女朋友差一點一起自殺了。

    ” “噢……” “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不知道。

    隻記得他好像是有些不正當的什麼男女關系。

    ” “對,他是個美男子,很善于跟女人打交道。

    你看我,對已經死去的人,說這樣的話,真是大不敬。

    ” “嗯。

    ” 我漫不經心地随聲附和着。

     N老師曾是我一時敬仰過的老師,可這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了。

    一旦長大成人,就會有點像玄學性的業餘藝術家似的譏笑世間,對待人生更多的則是冷眼相視。

     這樣想來,我甚至覺得,就連參加這次的祭奠,都是多餘的客套。

    如果沒有‘同窗會’,如果不是中澤那充滿盛情的邀請,我是不會特意趕來的。

     中澤又對我說: “煤氣,真是太可怕了。

    前幾天,因為我家的洗澡間漏了煤氣,使我想起了N老師。

    ” “不小心可不行啊!” N老師是因煤氣中毒而死的。

     當時的情景,至今我依然曆曆在目。

    因為我,在老師生死關頭掙紮不已的時候,就站在他的門外…… 那一年,雪也下得很大,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好像是我上大學二年級的那個冬天吧? 我從東京來S市玩,夜裡九點多鐘我去N老師那兒。

     N老師住在市郊的公共宿舍裡,依然是孑然一身。

     我的來訪,一定會讓老師大吃一驚。

    抱着這樣孩子似的念頭,我加快了在雪道上的步伐。

     夜空漆黑一片,可道路卻是白的。

     對了,N老師不是經常這樣說嗎? “同學們,你們知道‘一穿過國境漫長的隧道,就是雪國。

    ’這句名言吧。

    但是,真正算得上名言的是下一句。

    你們知道嗎?下一句是怎麼說的?啊、啊,不是都沒有讀過吧?說是‘夜幕下的大地一片白茫茫’。

    ” 這是雪國的特征。

     黑與白的分界線是格外分明的。

    上面是漆黑一片的夜空,下面是連綿起伏不平的白色大地。

     那天晚上,我隻顧着想:“見到老師後,有關在東京的生活,這也要說給他聽、那也要說給他聽。

    ”我隻是緊盯着腳下,埋首前行。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