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來,以為可以搪塞得過去,這不太拿人當傻小子了嗎?”
因為有此反感,他“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派一官兩役去傳周瑞清。
“這就不對了,上谕是‘聽候傳質’,質者對質,是跟崔潘二人對質,此刻怎麼可以傳我?”
“是跟王敬臣對質。
”派去的“七品小京官”說話也很厲害,“上谕并未明指跟崔、潘對質。
請吧,‘是福不是禍,是禍逃不過。
’”
周瑞清無奈,隻得乖乖地跟着走。
不過,周瑞清到底隻是解任,并非革職,所以刑部司官亦不敢過分難為他,邀到部裡,以禮相見,圍着一張圓桌相談,就算是“傳質”了。
問話的三個人,預先作過一番商議,不必問崔、潘賄托之事,就問了他也決不肯說,不如側面探詢他跟崔、潘的交情,或者蛛絲馬迹,有助于案情的了解。
這樣,問話的語氣恰如閑談交遊。
周瑞清字鑒湖,便稱他“鑒翁”,鑒翁長,鑒翁短,相當客氣,周瑞清亦就不能不據實相告。
他說他與潘英章一向熟識,跟崔尊彜在以前沒有見過面。
隻因他有個捐班知縣的侄子,分發雲南,跟崔尊彜一起在軍營裡當差,交情很好。
他的侄子在雲南因為水土不服而得病,全虧崔尊彜盡心照料,所以他亦很感激其人。
光緒元年開恩科,周瑞清放了江南的主考,取中的舉人中,有一個崔應科,是崔尊彜的堂弟,加上了這一層淵源,才通信認為世交,崔尊彜的信中,稱他為“世丈”的由來在此。
他亦承認,崔尊彜對這位“世丈”,常有接濟,但小軍機無不如此,逢年過節都有外官的饋贈,無足為奇。
“鑒翁,”沈家本問道,“有件事,不知有所聞否?聽說潘道由昆明進京的時候,就不打算再回雲南了,在雲南的産業都已處置淨盡,一家十三口靈柩,亦都盤回安徽。
”
“這倒不甚清楚。
”
“據安徽奏報,潘道至今未歸,他是六月底出京的,現在九月初,計算途程,早該回家。
不知道他逗留在那裡?”沈家本緊接着說:“鑒翁跟他至好,自然有書信往來,可能見告?”
周瑞清想了一下答道:“我沒有接到過他的信。
不過他一家十三口靈柩,都寄停在荊州,或者因為迂道湖北,耽誤了歸程,亦未可知。
”
這話就頗為可疑,話鋒中聽得出來,崔尊彜的行蹤,他是知道的。
不過,既然他不肯承認,亦就無可究诘,很禮貌地将他送了回去。
案子擱淺了。
整個關鍵在崔尊彜和潘英章身上,這兩個人不到案,就是将在逃的書辦抓到了,依然無用,因為沒有對證,便可抵賴。
就在這個時候,剛毅升了官,外放為廣東的一個好缺,潮嘉惠道。
潘祖蔭指派趙舒翹接手,主辦本案。
他手裡原有件王樹汶的案子,因為塗宗瀛調職,接任河南巡撫的李鶴年,聽信任恺的話,力主維持原谳,河南京官大嘩,言官紛紛上奏指摘,彈劾李鶴年包庇任恺,因而又指派河道總督梅啟照複審。
而梅啟照居然又跟當年楊乃武一案中的胡瑞瀾一樣,站在巡撫這一面。
所以趙舒翹建議堂官,由刑部提審,估計全案人犯解到,總在年底。
有此一段空閑的工夫,正好接辦本案。
閱過全卷以後,他提出一個看法,認為正本清源,先要就事論事,查核雲南報銷案中,那一項可以報銷,那一項不可以報銷?
潘祖蔭認為這話很有道理,并且引伸他的看法,确定了辦理此案的宗旨,将案内所有涉嫌人犯彙齊。
審訊對質,要問枉法不枉法,當以應銷不應銷為斷。
于是傳訊戶部及工部的承辦雲南報銷案的司官,各遞“親供”。
有的說:“軍需用款,均按照同治十二年前成案辦理”;有的說:“查照鹹豐年間例案核辦”;有的說:“遵照同治九年奏定章程核銷”,各人一個說法,各人一個根據,紛歧疊出而語焉不詳,刑部隻知道其中必有毛病,卻不知毛病何在?
這就隻有一個辦法了,奏請饬下戶部、工部堂官,指派幹練的司官秉公核算,一時帳簿紛繁,算盤滴答,刑部大堂,熱鬧非凡。
這一來,王文韶裝聾作啞就有裝不下去之勢了,因為說他受賄巨萬,他可以表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所以越泰然便越顯得問心無愧。
但在他署理戶部尚書任内,已經核銷結束的案子,奉旨重新核算,便無異朝廷明白宣告:王文韶不可信任。
不但他自己如此想法,清流也在等候這樣一個時機。
自然又是張佩綸動手,等慈禧太後萬壽一過,便上了一個“請饬樞臣引嫌乞養,以肅政體而安聖心”的折子,将王文韶貶得一文不值,說他“即無穢迹,本亦常才,就令伴食中書,束身寡過,殆未能斡旋時局,宏濟艱難;今屢受彈章,望實虧損,度其志氣消沮,憤懑不平,内發歎咤之音,外為可憐之意,久居要地,竊恐非宜。
”
接着引用乾隆朝的一個大臣,也是杭州人的梁詩正的故事。
梁詩正物望不孚,高宗暗示他辭官,而梁詩正戀棧不去,于是高宗趁南巡經過杭州之便,命梁詩正在家侍養八十歲的老父,以為保全之計。
張佩綸認為這個故事,正适用于王文韶:“例載:親年八十以上,即有次丁終養者。
王文韶母年八十有三,終鮮兄弟,養親乃人生至樂,當此崦嵫漸迫,喜懼交萦,實亦報國日長,報親日短之際。
若聽其去官終養,該侍郎家在杭州,有湖山以滌塵氛,有田園以供甘旨。
”如其不然,就算王文韶“持祿保身,其子慶鈞,及其交遊仆從,狂恣輕揚,非王文韶所能約束,必令白首偏親,目見子孫不肖之事,憂危惶懼,損其餘年,殆非文韶所忍出也。
”
最後是在“以安聖心”這句話上做文章,說“皇太後聖躬雖臻康複,猶宜頤養舒勤,乃九月初一日因鄧承修劾王文韶,召見樞臣,二十二日因雲南報銷案,又召見樞臣,此兩日并無内外簡放員缺,亦無各省急遞章奏,當霜風漸厲之時,正幾暇養和之日,乃以文韶奉職無狀,至增宵旰憂勞。
該侍郎夙夜扪心,能無悚愧?”因而要求:将他的這個奏折,交下軍機處,“令王文韶善于自處。
”
慈禧太後便真的不作任何表示,将原折發了下去。
王文韶一看汗流浃背,識得張佩綸的嚴重警告,如果再不“善于自處”,他還有更厲害的手段,要參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