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對她并無惡感,從談和以來,她一直擔心的就是,怕洋人對她有不禮貌的言詞。
隻要有一言半語的批評,她就算在皇帝面前落了下風。
這是她最不能忍受,而不惜任何代價要防止的一件事。
“此外,洋人還有什麼議論?”
“議論很多,無非是些局外人不關痛癢的浮議。
”奕劻答說:“洋人的習性,喜歡亂說話,說錯了,也不要緊。
所以洋人的議論,沒有什麼道理,聽不得。
”
“總有點兒有關你的事吧?譬如說,”慈禧太後向左右窗外望了一下:“提到過大阿哥沒有?”
“提過。
”奕劻偷窺了一眼,從慈禧太後臉上看不出什麼來,就不肯多說了。
“洋人是怎麼個說法?”慈禧太後問:“是覺得是咱們自己的事,與外國無關不必幹涉呢?還是覺得應該有個交代?”
這話透露出一點意思來了。
奕劻心想,國家出這麼一場大難,死多少人,破多少财,吃多少苦,搞得元氣大傷,慈禧太後對載漪一定恨得不知怎麼才好。
而大阿哥溥儁歪着脖子撅着嘴,模樣兒既不讨人歡喜,又不愛念書,一定也是慈禧太後很讨厭的。
既然如此,不妨說兩句實話。
“回皇太後,各國使臣跟奴才提過,提過還不止一次。
奴才覺得很為難,因為這件大事,不是臣下所能随便亂說的。
所以奴才隻有這麼答複他們,兩宮必有妥善處置,到時候你們看好了。
”
慈禧太後點點頭:“你這樣答他們很好。
這件事……,”她沉吟了好一會,“再商量吧!”
“是!”奕劻略等一會,見兩宮别無垂詢,便即跪安退出。
回到行轅,直隸總督衙門已派了專差,将李鴻章的遺疏送了來,另附周馥的一封親筆信,拜托他當面遞上禦前。
因為李鴻章與他同為全權大臣,臨終前彼此共事,一切艱難境遇,隻有奕劻最了解,遺疏中恐有未盡的意思,亦隻有他能補充。
遺疏未曾封口,慶王奕劻取出來細看,認為于己無礙,決定替李鴻章多說幾句好話。
因此,第二天明發上谕,所予李鴻章的恤典,更為優隆,說他“輔佐中興,削平大難”。
盛贊他此番和議,“忠誠堅忍,力任其難,宗社複安,朝野攸賴”,而“力疾從公,未克休息,忠靖之忱,老而彌笃”,當茲時局艱難,“失此柱石重臣,曷勝怆恸”!
至于加恩賞恤,除已予谥文忠,追贈太傅,晉封一等侯爵,入祀賢良祠以外,“着再賞五千兩治喪,由戶部給發。
原籍及立功省分,着建專祠,并将生平戰功政績,宣付國史館立傳。
靈柩回籍時,沿途地方官妥為照料,任内一切處分,悉以開複,應得恤典,該衙門察例具奏。
”
恩恤中最要緊的是澤及子孫,這又往往尊重死者的願望,李鴻章的侯爵,當然歸嫡子承襲,所以上谕中指明:“伊子刑部員外郎李經述,着賞給四品京堂,承襲一等侯爵,毋庸帶領引見;工部員外郎李經邁,着以四五品京堂用;記名道李經方着俟服阕後,以道員遇缺簡放;伊孫戶部員外郎李國傑,着以郎中即補;李國燕、李國煦均着以員外郎分部行走;李國熊、李國焘均着賞給舉人,準其一體會試。
”
凡此恩恤,除了配享,應有盡有了。
死者如此,同為全權大臣的慶王奕劻當然亦很有面子,事實上奕劻這幾天在開封之行,連榮祿亦為之黯然失色。
慈禧太後無日不召見,而且每次召見,總要談上個把鐘頭。
這樣到了十月初七,奉旨先行回京,慶王奕劻面奏,等過了初十萬壽再走,慈禧太後表示,京中要緊,非他趕回去主持,她不能放心。
至于祝嘏虛文,無關緊要。
十月初六午刻,并在行宮賜宴,叙的是家人之禮,所以奕劻的兩位格格,亦得入席。
父女相見,回想去年逃難之時,老的被逐回京,小的被挾為人質,一時似有不測之禍的光景,真的恍同隔世,不覺喜極涕零了。
※※※
萬壽一過,有好些人在注視着一件大事,應該有廢大阿哥的懿旨!
慈禧太後原答應過吳永,到了開封,自有道理,吳永也将這話,悄悄寫信告訴張之洞。
因此,張之洞自兩宮駕到開封,便在翹首以待。
起初毫無動靜,所以猜想得到,等高高興興過了萬壽,再辦這件事,也算慈禧太後對大阿哥最後一次的加恩,亦是人情之常。
但萬壽已過,猶無消息,張之洞可忍不住了,打了個電報給軍機處催問其事。
“怎麼辦?”榮祿茫然地問同僚。
“當然據實轉奏。
”鹿傳霖說。
“事與人似乎應該分開來論,不宜混為一談。
”瞿鴻矶矶說:“此事,我看不宜操之過急。
”
他的意思是,論人則溥儁不足為儲君,廢之固宜,而論事則應為穆宗另行擇嗣,庶幾大統有歸。
用心不能不說他正大,但畢竟不免書生之見,榮祿笑笑說道:“子玖,你看近支親貴中,溥字輩的,還有什麼人夠資格?”
一句話将瞿鴻矶問住了,算算宣宗的曾孫,除溥儁以外還有八個,但年齡不大而又跟慈禧太後有密切關系的,一個也沒有!
“自雍正以來,原無立儲的規矩,為了載漪想做太上皇,破例立一位大阿哥,鬧出這麼一場天翻地覆的大禍!罷、罷,立什麼大阿哥,一之為甚,其可再乎?我想,言路上亦不至于連眼前的覆轍都見不到,會象當年吳柳堂那樣,拚命替穆宗争繼嗣。
”
“是的。
”瞿鴻矶見風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