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
“袁世凱為什麼好端端地,忽然要辭差?”
奕劻是知道這回事的,卻故意裝作詫異的神情答說“是!
奴才亦莫名其妙!”
“你們倒想想看,總有原因吧?”
這下是瞿鴻玑答奏:“袁世凱兼的差使很多,因為精力照顧不到,難免有疏忽的地方,言路上啧有煩言,想來袁世凱是為了這個緣故,所以有倦勤的表示。
”
“那也難怪他。
”慈禧太後問道:“你們看,應該怎麼辦?”
由于有“難怪他”這句話,瞿鴻玑看出慈禧太後的意向,自己也覺得還未到能扳倒袁世凱的時候,便很見機地說:“論到才具,袁世凱自然是好的,有幾樁差使也少不了他!合無請旨慰留,或者酌情開去幾項差使?”
“要慰留,就一項差使都不必開。
”慈禧太後說,“我并沒成見,隻覺得‘疑人莫用,用人莫疑’這句話,一點不錯。
如果酌量開去幾項差使,就有疑人的意思在内,大可不必!”
“是!”瞿鴻玑很勉強地答應着。
“皇帝有什麼話?”
皇帝能有什麼話?照例答一句:“一切請皇太後作主。
”
于是決定慰留。
由軍機章京拟旨:“袁世凱所奏開去兼差一折,現在時事艱難,正資整頓,該督公忠夙著,仍着統籌兼顧,妥為經理,以副委任。
所請應毋庸議。
”
“達拉密”拟的旨稿,照例“呈堂”核定,瞿鴻玑将最後一句改為“毋庸固辭”。
原來“所請應毋庸議”是表示辭差之事,根本不必談起,此時一改,意思頗不相同,“固”辭之“固”,意味着辭已不錯,隻是一時尚無替手,不能不暫維現狀。
這些語氣上的吞吐出入,在早年的慈禧太後是很講究的,如今正如瞿鴻玑說袁世凱的,“精力照顧不到,難免疏忽”,竟未看出仍有“疑人”的意思在内。
邸抄剛發,袁世凱在天津就接到了電報,慰留在意中,最後那句話卻大出意外,不免錯愕。
及至打聽到這句話出于瞿鴻玑所改,袁世凱想到“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這句成語,知道自己跟此人勢不兩立了!
※※※
考察憲政五大臣是十二月中旬到日本的。
初适異國,目迷五色,看不出什麼地方是實施憲政的功效,又從何考察起?
唯一的例外,是補紹英的缺的李盛铎,他做過駐日公使,此番舊地重遊,一切都還不太陌生,而也唯有他稍知憲政是怎麼回事。
心想,此事頭緒紛繁,如果不先提綱挈領,揀要緊之處下手,隻怕漫遊全球,三、五年也考察不完。
必得找個人來參贊一番,先定個考察的章程出來才好。
“參贊”現成,五大臣帶的随員很多,首席參贊名叫熊希齡,湖南鳳凰人氏,與南通狀元張謇一榜的翰林。
戊戌政變時因為有新黨的嫌疑,“交地方官嚴加管束”,那知湖南巡撫趙爾巽倒頗欣賞他的才氣,幾次奏保,已當到了候補道。
這次随五大員出洋,原有一套應付公事的辦法,所以等李盛铎一提到,随即拍胸答說:“我有辦法!諸公盡管去觀光,逛厭了換地方,反正返抵國門之日,必有交代。
”
“秉三!”李盛铎喊着他的别号說:“你先别大包大攬,倒說我聽聽看,是何辦法?”
“當今中國精通憲政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梁卓如……。
”
卓如是梁啟超的别号,李盛铎一聽這個名字,急忙亂搖雙手:“不行,不行!這個人萬萬惹不得!”
“木公!”李盛铎字木齋,所以熊希齡這樣叫他,“我當然不會找梁卓如。
另外還有一個是我們湖南同鄉楊晢子,木公聽說過這個人吧了”
李盛铎知道楊晢子就是楊度,他是王湘绮的得意門生,曾應經濟特科,初試高中一等第二名。
但以一等第一名梁士诒,為瞿鴻玑誤認作梁啟超的兄弟,又說他的名字是“梁頭康尾”——康有為名祖诒,末字相同,“其人可知”。
因此梁士诒不敢再應複試,而楊度亦有“康梁餘黨”的嫌疑,同樣地自己絕了這條進取之路,買舟東渡,成了中國留學生中很出風頭的人物。
“怎麼,楊晢子精通憲政?”
“是的!湘绮自負有王佐之才,他的得意門生,自然也要研究這套帝王之學。
晢子是君主立憲派,如果請他做幾篇考察報告,一定處處顧到君主的地位與尊嚴,奏報到朝廷,一定不會出毛病。
”
“那好!準定請他做槍手,請你趕快去找到他,好好跟他談一談。
”
“找他容易,不過有兩件事,我先要請示木公。
第一,考察報告,似乎要定幾個題目,如果開流水帳似的,隻叙旅途所見所聞,似乎難有結論。
再者,有了題目,将來在報章上發表也比較方便。
”熊希齡說:“憲政初步,在啟迪民智,這些文章将來是一定要布諸國人的,同時這也是諸公萬裡之行的一個交代。
”
“說得是!”李盛铎連連點頭,“一客不煩二主,題目索性也請晢子去定,隻要扣住‘考察’這回事就行了。
”
“好!”熊希齡又說:“第二,總要送一份潤筆,而且應該從豐。
”
“這好辦!我跟澤公來說。
你看送多少?”
“總得一個整數。
”
“一千?”李盛铎說:“似乎少了點。
”
“是的,一千太少了,總得一萬銀子。
”
李盛铎想了一會說:“這總好商量,你就快去辦吧!”
于是熊希齡興沖沖去找楊度。
他住在東京飯田町,由他擔任會長的“東京留學生會”的招牌,就挂在他家大門上。
既是會址,自不免有會員往來,不便密談,所以熊希齡将他約在一家“料亭”中相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