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以後就難說了。
如果旗人有猜忌之心,朝廷有收權之意,則各部堂官,滿多漢少,勢所必然,而且看樣子親貴用事的還會增加。
凡此流弊,都是始料所不及,如今要談補救,隻怕很難。
”
“大局令人灰心!”袁世凱看着他說:“仲仁,請你檢點一下,不該我兼的差缺,究有多少?請你拟一個稿子,盡快電奏,免得人家說我攬權戀棧。
”
※※※
“瞿子玖這一着真狠!”袁世凱對徐世昌說:“莫非漢人之中,隻有他一個能當大軍機?他這樣做法,遲早會引起公憤,落個灰頭土臉的下場。
”
“你說他狠,還有狠的呢!”徐世昌壓低了聲音說:“子玖‘獨對’過兩次,盡情攻擊‘大老’,想攆他出軍機。
上頭對‘大老’亦頗不滿,隻是替手難找,所以擱着再說。
”
袁世凱大驚,“有這樣的事?”顯然的,他有些不信其為真。
這确是件難以置信的事!以漢大臣膽敢與懿親作對,而且在“上頭”讦告,乃是清朝開國以來所未有的事。
然而,徐世昌有确實的消息,一點不假。
“是李蓮英跟我說的。
”徐世昌解釋李蓮英跟他忽然接近的緣故,“李蓮英家的子弟,跟人為房産涉訟,我幫了他很大一個忙,所以他告訴我的話,決不會假!”
“那可是太可怕了!”袁世凱自問似地說:“除了慶王,還有誰能掌樞呢?”
從同治登基以來,由親貴領軍機,已成牢不可破的慣例,奕劻如果被逐,接手的當然亦是什麼親王,或者郡王。
但環顧親貴,不是老邁昏庸,便是年輕識淺,隻有肅親王善耆,勉強可算大器,但支派太遠,而且過于接近漢人,亦難中慈禧太後的意。
看來,奕劻還可在夾縫中苟延幾時。
“就為難得有人能接替,所以暫安現狀,事情也許會有突變。
”徐世昌放低了聲音說:“西林的意向很難測。
”
“西林”是指岑春煊,自從奉旨由兩廣調雲貴,頗有人勸他告病,而岑春煊在表面上擺出忠君愛國的姿态,慨然表示:“世受國恩,雖天南地北,何處不是報恩之地?”照常辦理移交,準備赴新任。
但暗底下,但卻另有打算。
因為瞿鴻劻早有信告訴他,調任非出兩宮本意,是奕劻與袁世凱的陰謀。
岑春煊心想,果真到了雲南,天高皇帝遠,交通又不便,想見慈禧太後一面都難。
因而以就醫為名,到了上海,想找個機會,突出不意地到了京裡,宮門請安,慈禧太後自然即時召見。
隻要争取得這樣的一刻,他決定當面痛劾奕劻,将奕劻扳倒了,就是袁世凱的靠山已倒。
這番算計,多少已在袁世凱估量之中,所以岑春煊在上海的一舉一動,都有袁世凱的密探,随時用密電報告北洋。
原以為岑春煊會跟革命黨人接近,所偵探的目标,亦放在他交遊的情形上面,如今由徐世昌的話,袁世凱被提醒了,不由得失聲問道:“莫非瞿子玖還有援引他入樞的妄想?”
“也不能說是妄想。
以西林所受慈眷之隆,這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況,軍機一向是五位,如今還差兩個位子在那裡。
”
袁世凱聲色不動地想了好一會,說一句:“非動手不可了。
”
“最好,你能跟慶王先談一談。
”
“那當然!不過此事非世伯軒協力不可。
這趟回京,請你替我格外緻意。
”
袁世凱所說的“伯軒”,就是新任軍機大臣世續,徐世昌點點頭說:“當然,當然!”
就在這時候,聽得簽押房外面的走廊上,有人高唱:“振貝子到!”
袁世凱與徐世昌相将出迎,隻見載振由段芝貴陪着,神色閑豫地走了進來,他一見了袁世凱的面便問:“四哥,我去看了你的馬了,都不怎麼樣嘛!”
他們是奉了奕劻之命,換過蘭譜的,不過,載振雖可稱袁世凱為“四哥”,而袁世凱卻不敢托大,載振字育周,便以“育公”相稱。
“育公!”袁世凱答說:“你要好馬容易!隻不知你愛什麼樣兒的馬?是要快,還是穩,或者樣子好看?”
“要樣子好看。
”
“那得洋馬。
”袁世凱問:“給你找四匹,夠了吧?”
“夠了!不過得要一個顔色。
”
“好!棗骝,還是菊花青?”
“要全白的。
”
“育公,”徐世昌插嘴相勸:“全白的四匹,即是所謂‘純驷’,太招搖了!我看不必吧!”
“是的。
”袁世凱也勸:“如今台谏上遇事生風,喜歡說閑話的人很多,不必招這個麻煩。
”
載振也醒悟了,“純驷”乃王辇所禦,上次到日本看博覽會,正逢明治天皇閱兵,騎的也是一匹白馬。
不過話雖如此,卻仍有點賭氣的意味:“那就全黑的好了!”他說。
“好!好!全黑四匹。
等育公你從關外回來,就可以帶進京了。
”袁世凱接着問段芝貴:“香岩,晚上怎麼樣?”
“都預備好了。
”
袁世凱點點頭,轉臉向載振說:“育公,我先得跟你聲明,回頭我跟菊人陪你吃飯,吃完了,我跟菊人先走一步,讓香岩陪你好好玩兒。
行不行?”
載振明白,袁世凱是有他與徐世昌在座,未免拘束,所以特意避開。
其實,他亦希望如此,隻是“不敢請耳”!所以立即笑嘻嘻地答說:“四哥還跟我客氣什麼?回頭你跟菊人有事,盡管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