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放一張碟本也是可以的,為什麼非得現場演奏呢?要的就是那一種格調啊!凡事必講格調,譚先生才是譚先生嘛!
廣告吸引了近百名應聘者,形色百态,以起哄者居多。
現而今,洋樂器才能使人名利雙收,還有幾多學箫之人啊。
雖也不乏能馬馬虎虎吹幾段曲子的,但馬馬虎虎的水平,焉能令譚先生滿意?
他還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說,我是啞巴,隻啞不聾,後天失語的那一類啞巴,您也能給我個應試的機會嗎?那信寫得言簡意赅,不卑不亢。
譚先生并沒有認真地對待,權當取鬧。
失望情況下,他忽而想到了那封信,命秘書按信中留下的手機号碼發了一條短信——給予應聘資格,過時不候。
感謝手機時代,即日下午,一名面容清秀的小青年出現在譚先生面前。
譚先生給他一支筆、兩頁紙,心懷幾分好奇親自與之“筆談”。
“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青年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穆小小”,接着寫出“保密”二字。
其字娟小,筆畫拘斂,然工整。
“師從何人?”
筆答:“父親。
”
“令尊藝從何來?”
他怅怅然悱悱然似有所諱。
譚先生認真起來,睇視以待。
青年隻得又在紙上寫出“自學”二字。
半頁紙未寫滿,這譚先生已無心多問,命他發揮所學,吹奏一曲。
青年便從墨色綢套中緩緩抽出一管青褐色長箫,以帕稍拭吹孔,唇觸之際,箫音頓起。
吹的是蘇轼詞《水龍吟.似花還似非花》之曲,但覺五聲妙曼,纏綿低回,似怨似愁,如泣如訴,訴而有韻,怨而不悲。
有道是“一曲聽初徹,幾年愁暫開”。
譚先生本是善賞古樂之人,聽出那箫音不凡,遂大喜,不鄙其啞,欣錄之。
他拍拍青年的肩道:“穆小小這個名字太女氣,你一個青年叫這麼個名字實在不妥,若你願意,我願為你改個更合适的名字。
”
青年點頭。
譚先生思忖片刻,試探而問:“穆清風這個名字你覺得怎麼樣呢?”
那青年稍一沉吟,又點頭。
譚先生創業伊始,投資頗多,急欲收回錢鈔,不免處處精打細算。
對于穆清風之薪水,也不例外,僅月酬七百,且要求不論早晚,随傳随到,還無公休日。
如若緊急傳喚,另補些許小費。
但是就連為他定做一身行頭的支出,也要從月薪裡照單扣去。
啞巴青年穆清風一一點頭認可。
而自從畫廊聘了他,漸顯特點,遂成沙龍。
譚先生為穆清風定做的是白綢衫褲,領口和襟擺,黑綢翻邊。
穿在那穆清風身上,人配衣裳,衣裳襯人,端的好看。
那穆清風吹起箫來,神情專注,修長十指在一管青褐色長箫上信然起落,姿态優美。
畫家與畫商們,凡見過的聽過的,沒有不稱贊譚先生有眼光的。
穆清風也似乎很知足,似乎以能獲得畫家們、畫商們的賞識為榮。
幾日後,不知打何處來了個修鞋的老頭兒,在畫廊門旁擺開了攤位。
譚先生心底生厭,命人攆之。
老頭兒作揖打躬,可憐兮兮地說:“請老闆發慈悲,賜給窮苦人一小塊兒掙錢糊口的地方吧!”
手下人不忍惡色相向,譚先生隻得親自出馬。
老頭兒照樣苦苦哀求,搞得譚先生趕也不是,不趕也不是,左右為難。
正這當兒,穆清風應召而至,老頭兒轉向啞青年說:“這位少先生,您也是身在文藝行當的人,面子大,替我求個情吧!”
穆清風自是沒有開口,隻是凝視着譚先生,眼光中流露着不知名的憂傷,譚先生禁不住那樣的凝視,越發不忍,說道:“好吧好吧,老人家的話也真是讓人難受,大千世界,的确該讓每個人都有一口飯吃。
這麼着吧,我允許你在這兒擺攤修鞋,但是你得免費為我和到這兒來的人擦鞋。
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贈你一柄遮陽避雨的大傘。
”老頭兒諾諾連聲,千恩萬謝……
于是畫廊門前多了一道奇特的“風景”。
修鞋攤與畫廊自是很不和諧的,但不論是誰,隻要走進畫廊,就可免費擦鞋。
人們在享受這項便利的同時,也不知不覺地習慣了修鞋攤的存在。
這個修鞋攤似乎更加提升了畫廊的人氣——某些人為了免費擦一次皮鞋,都高興走入畫廊看看,譚先生也樂于見到這麼一個良好的發展。
隻是那老頭兒有點怪。
穆清風不在的時候,不見他人影。
穆清風一來,他也會出現。
穆清風每每晚上才來,老頭兒也會不知從哪兒颠颠地掮着修鞋的破箱子趕至。
穆清風去得遲了,老頭兒也離開得晚。
通常是穆清風換下衣服,騎上自行車消失在夜幕中後,老頭兒也随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