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錯誤,使人心這個我們體内的“泵”,不但越來越蒙受垢辱,而且越來越聲名狼藉了。
越來越變得醜陋了。
當然,若将醜陋客觀公正地歸給腦,心是又會變得非常之可愛的,如同卡通畫中畫的那一顆鮮紅的紅桃般可愛,那麼腦這個家夥,卻将變得醜陋了。
腦的形象本就不怎麼美觀,用盆扣出的一塊凍豆腐似的。
再經指出醜陋的本質,它就更令人厭棄了不是?
有些錯誤是隻能将錯就錯的,也沒有太大糾正的必要。
認真糾正起來前景反而不美妙。
反正我們已隻能面對一個現實——心也罷,腦也罷,我們人身體中的一部分,在經過了五千多年的文化影響之後,居然并沒有文明起來多少。
從此我們将與它的醜陋共生共滅,并會漸漸沒有了羞恥感。
心耶?腦耶?——也就都是一樣的了……
冰冷的理念
事實上,我是一個非常崇尚理念思維的人。
依我想來,理念乃相對于激情的一種定力。
當激情如烈馬狂奔,如江河決堤,而理念起到及時又奏效的掣阻作用的時候,它顯得那麼地難能可貴,甚至顯得那麼地峻美。
我崇尚理念,恰因我屬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一般是較難本能地内斂自己對人對事的态度、立場、觀點、好惡而又不露聲色的。
理念的定力是我身上所缺少的。
這缺少每使我的言行不禁地沖動起來。
一旦沖動,幾乎無所顧慮,無所諱畏。
四十歲以前的我,尤其如此。
我的檔案說明了這一點——當年我是知青,從連隊調到團部,檔案中有一條是“思想不夠成熟”。
而“思想”在當年,不消說是指“政治思想”。
是“機關”知青了,“思想”還是一直沒能成熟起來。
結果從團部被“發配”到木材加工廠,檔案裡又多了同樣的一條。
上大學前,連隊對我做的鑒定仍有這一條。
大學畢業的鑒定中有,但措辭是善意的“希望思想早日成熟”。
從北影調至童影的鑒定中一如既往地有,措辭已經頗具勉勵性——“希望思想更成熟些”。
故四十歲前的我,對“成熟”二字,幾乎可以說是抱着一種對天敵般的厭憎。
好比素食主義者從生理上反感葷膩大餐。
至今我也不太清楚,在中國,究竟怎樣的思想才算地道的“成熟”。
而且,又依我想來,倘一個人,從20世紀60年代至90年代并無時代空白地活過來,思想卻一直善于與各個階段的“主流”政治思想一拍即合,被肯定為“成熟”,分析他那思想“成熟”的過程,我們是不是不難發現那“成熟”的醜陋呢?
但是這些都暫且不去說它了吧。
其實我是想向讀者坦白——我這個崇尚理念思維,贊賞理念定力的人,後來竟對理念之光的瑰麗,更确切地說,是對“中國印記”的理念所産生的邏輯方式,心生出了不可救藥的動搖和懷疑。
動搖和懷疑是由一件具體之事引起的。
那事引起的觀點争論,紛紛揚揚于十年前,也可能是十五六年前。
一名大學裡的在校碩士生,為救一位落水的老人,自己反倒淹死了。
當然,老人是獲救了,或者我的記憶有誤,老人竟也沒有獲救。
總之,在我看來,這是一件高尚的、感人的事。
那名大學生的行為,似乎怎麼也不至于遭到輿論否定的吧?當年卻不然。
較熱烈的讨論首先在幾所大學裡展開了。
後來竟由讨論而辯論。
一種我不太能料想得到的觀點是——一名碩士生,為救一位老人而冒生命危險,難道是值得的嗎?那老人即使獲救,究竟還能再活幾年呢?他對社會還能有些什麼貢獻呢?他不已經是一個行将壽歸正寝的自然消費人了嗎?這樣的一位老人的生命,與植物人的生命又有什麼區别呢?其生命價值,又究竟在哪一點上高過一草一石呢?而一名碩士生,他的生命價值又是多麼寶貴!何況當年中國的碩士生并不像今天這麼多!他也許由碩士而博士,而博士後,而教授,而專家學者,那麼他對中國甚至對世界的貢獻,不是簡直沒法預估嗎?更何況他的生命還會演繹出多姿多彩的愛情哦!而那位老人的生命再延長一百年也顯然是黯然無光的啊!
這分明是一種相當理念的觀點。
這一種相當理念的觀點,當年在大學裡代表了似乎絕對多數的學子們的觀點。
你簡直不能說這一種觀點不對。
但正是從那時起,我感覺到了“中國印記”的理念所産生的邏輯方式的冰冷……和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