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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冰冷的理念(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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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當年又有另一種觀點介入讨論。

    這另一種觀點是——如果那名碩士生所救非是一位老人,而是一個兒童,也許就比較值得了吧?顯然,這是一種很缺乏自信的,希望回避正面辯論,達到折中目的之觀點。

    但這一種折中的觀點,當年同樣遭到了義正詞嚴的駁斥:如果那兒童弱智呢?那兒童将來一定能考上大學嗎?如果考不上,他不過是一個芸芸衆生中的平庸之人。

    以一名碩士生的生命換一個平庸之人的生命,不是對其更寶貴的生命的白白浪費嗎?即使那兒童将來考上大學了,考上的肯定會是一所名牌大學嗎?肯定會接着考取到碩士學位嗎?再假設,如果那兒童長大後堕落成罪犯呢?誰敢斷言絕對沒有這一種可能性? 當年這一讨論和辯論,曾在報刊上報道過,似乎還在電視中進行過,最後不了了之。

    但給我留下的印象卻是——“不值得”派引起的共鳴似乎更普遍…… 當年我便隐隐地感到,那讨論和辯論,顯然與當年的中國人,尤其青年人,尤其當年的大學生對人性的理念認識有關。

    翻一翻我們的祖先留下的五千餘年的思想遺産,這一種讨論和辯論,即使在我們祖先中的哲人之間,似乎也是從來沒涉及過的。

    甚至全世界的思想史中,也沒有留下關于這一話題的讨論的殘迹。

     當然,我們誰都知道——老父與稚子同時沉浮于波濤,或老母與愛妻同處生死倏忽之際,做兒子、做父親、做丈夫的男人究竟先救哪一個的古老人性拷問。

     還沒有一個男人回答得最“正确”。

     因為這種拷問在本質上是根本沒有所謂“正确”答案的。

    它呈現的是人性每每陷入的兩難之境,以及因此而感到的迷惘。

    這迷惘中包含着沮喪。

     但由于這一人性拷問限定在與人最親密的血緣關系和愛戀關系之間,故無論先救哪一個,似乎又都并不引發值得不值得的思索,僅與人刹那之際的本能反應有關。

    在現實中,一般情況下,人總是先救離自己最近的親人,不太會舍近救遠。

     而那名碩士生舍命所救的,卻是與自己毫無血緣親情,毫無愛戀關系的陌生人。

    依我想來,值得與不值得的讨論、辯論,蓋基于此。

    倘他所救是他的老父,世人還會在他死後喋喋評說值得與不值得嗎?倘他所救是他的幼弟,世人還會在他死後假設那被救的孩子長大了是否成為罪犯嗎?那麼,何以隻因他所救的是陌生人,在他死後,值得與不值得的讨論,這樣那樣的假設就産生了呢?一針見血地說,這顯現了人類理念意識中虛僞而又醜陋的一面。

    即我不願那麼做的,便是不值得那麼做的;别人做了,便是别人的愚不可及。

    死了,也是毫無意義的死。

    并且,隻有将這一種觀點推廣為理直氣壯的不容置疑的觀點,我的不願,不能,才進而成為不屑于。

    無論什麼事,一旦被人不屑于地對待,那事似乎就是蠢事了,似乎就帶有美名可圖的色彩了。

    于是,倒似乎反映出了不屑于者的理念定力和清醒。

     我敢說,在全世界,自從“人性”二字被從人類的生活中歸納出來至今,從頑童到智叟,除了在當代中國人之間,在其他任何國家都沒有仿佛那麼嚴肅認真地,煞有介事地讨論過,更沒有辯論過。

     讨論和辯論發生在當代中國,是非常耐中國人尋味的。

    而這正是我們中國人抱怨人世變冷了的原因。

     十五六年前那一場讨論和辯論,與今天關于“英雄流血亦流淚”的讨論是不一樣的。

    後一種讨論并不貶低英雄的行為,批判性是針對于使英雄流淚者們的。

    而前一種讨論和辯論,用理念的棉團包纏了的批判性的鋒芒,卻是變相地針對于流血甚至舍生了的英雄們的。

    據我想來,今天“英雄流血亦流淚”的現象,隻怕是與十五六年前那一場讨論和辯論不無關系的。

     十五六年前,連我也不能對那名碩士生的死做出非常自信的評價。

    普遍的輿論傾向和人性觀點,使對它心生懷疑的人有時也不禁三緘其口,保持暧昧的沉默。

     直至一個多月前,我才對印在記憶中的,靠頭腦封存了十五六年之久的話題豁然想明白了些。

    某日與友人北影廠文學副廠長史東明相遇,他扯住我說:“曉聲,有一部美國片如果上映了,你一定應該看看。

    ” 我問片名,他搖頭說還不知道。

    說他也沒看到過,是聽别人将内容講給他聽的。

    于是扯我至路邊開始講給我聽…… 内容如下:“二戰”時期,一位美國母親,三個兒子都上了前線。

    而在同一天裡,收到了兩個兒子的陣亡通知書。

    斯時第三個兒子正在諾曼底登陸戰役行動中,生死顯然難料。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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