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事!”隔一會兒,又說:“我們都先辦主要的事吧!”
“求你,改天怎麼樣?改天我一定陪你,讓你高興!”
她一副哀求的樣子。
他内心騷動不息的欲念,反而更加劇烈。
如果她的口氣依然強硬,強硬到底,他也許會考慮考慮。
他已在她身上投了資,當然不願鬧僵。
但她錯了。
誰叫她哀求于他呢?不管她那副哀求的樣子是裝的還是真的,總之她錯了。
哀求對于專執一念想在女人身上獲得某種滿足的男人來說,無異于火上澆油。
當時他心裡說的話就是——“你錯了,親愛的藍妹妹!”此刻回憶起這些細節,他認為,首先今天是她錯了。
這是一個緻命的錯誤!因為她錯了,後果才如此啊!這對她是悲慘。
對他也是。
“你已經求過我兩次了。
事不過三。
現在該我對你說——求你了。
”
他是這麼回答的。
她便以一種奇特的眼神看他。
一路什麼也沒再說。
隻是不時指點方向……
他仿佛從車窗上又看到了她那雙眼神奇特的眼睛。
隻有眼睛,瞬忽被雨水所朦胧,瞬忽被刮雨器拭清楚。
他仿佛覺得她仍在車裡。
近乎錯亂的神經折磨得他想死……
一踩油門,死便可實行。
但他不願淹死在車裡。
那一定比直接淹死在海裡痛苦。
于是他打開車門,踏到劍橋上。
一小步一小步走到橋邊。
海面漆黑一片,像一床大被,鋪開了,專等承接他。
他緊閉雙眼,撲通跳下去。
他忘了他會遊泳,而且遊得不錯。
夜間的海涼。
他本能地從水中浮出,遊起來。
一個遊泳遊得不錯的人,想淹死自己不容易。
他像一條大娃娃魚似的爬上了劍橋。
冷得渾身哆嗦,趕快又鑽入汽車……
忽然他感到有些不對頭……
航标燈哪兒去了?
離劍橋五百多米遠處,該有航标燈的,應當就在正前方。
這兒他太熟悉了。
難道壞了,所以不亮?不允許不亮啊!他開了車燈,又一次鑽出車,仔細看。
不,不對頭!連燈塔也不見了!而且不止一盞航标燈,是一排航标燈;也不止一架燈塔,是一排燈塔啊!白天開車駛過這裡,它們全在呀!哪去了?都哪兒去了呢?拆除一排燈塔,這麼短的時間内是不太可能的呀!咦……海濱路,不是一條南北路麼?怎麼現在成了東西路呢?
東、南、西、北……
他重新辨認方向。
毫無疑問,這條南北路,不可思議地變成東西路了!
他将車退下劍橋,沿海濱路緩緩行駛。
如果說,這座城市,沿海的一面,算是正面的話——那麼,與鄉鎮和農村毗連的一面,就該算是它的負面。
沿海城市不像那些非沿海城市,它們的一面永遠面臨大海。
它們隻有一個方向與鄉鎮和農村毗連。
它們與陸地的關系,好比瓜蒂上的一個瓜。
海似乎永遠在觊觎着獲得它們。
它們亦好比是陸地與海的共同的情人。
一方永遠懷抱着它們,而另一方永遠引誘着它們,日日月月年年對它們獻媚或嫉妒得瘋狂暴怒……
現在,他決定要将不可思議弄個明明白白了。
因為這關系到他生還是死,投案或畏罪潛逃……
他将車一直開到海濱路盡頭,兜着城市的負面緩行……
他得出的結論是——這一座城市,從陸地上斷裂下來了!如同瓜從蒂上掉了,滾到了海裡!
它四面皆海。
它現在已不屬于陸地了!它投入了海的懷抱……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然而這又是他所發現的一個明明白白的事實……
顯然,它正在海上漂着。
而人們都在沉睡着。
好比嬰兒沉睡在搖籃之中……
它的負面,到處呈現着猙獰可怕的情形,令他觸目驚心。
斷裂到處造成懸崖陡壁。
這時天已微亮。
雨也停了。
他看見一座鐵路橋的橋梁橋基不複存在,鐵軌卻像一截雲梯橫探半空。
一幢農民的小宅樓,隻剩下了一堵牆立在“懸崖”邊上,它的主人或者于驚駭之際留在陸地上了,或者已葬身海底。
原先有過的一座化肥廠也沒有了。
指示化肥廠方向的路标指着大海。
他聽到了火車的鳴叫。
一列火車開來。
他将汽車掉了個頭,用汽車的獨眼射向火車頭,以為可以使火車停下。
由于天已微亮,汽車燈的光束熔合在曦明中,不起任何意義。
他鑽出汽車大喊大叫,當然也沒有任何意義。
情形使他目瞪口呆……
車頭拽着十幾節貨車車廂,仿佛幹渴了一萬多年的一條巨蛇,義無反顧地一頭紮進海裡……
他雙膝一軟,跪在泥淖中。
都他媽這樣了,隻有傻瓜才自首……
他卻想。
于是驚恐漸漸消失,臉上竟呈現了一抹笑意。
這時刻東方的海面血紅血紅,太陽像一個潛洗血浴的巨人,想換口氣似的,浮露出了半個腦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