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的态度,并未認為是對她的媽媽的公然侮辱,一笑置之,扭轉話題說:“三大爺,您先洗澡,吃完飯,下午美美地睡上一覺!外邊再亂,這個院子裡,也是安靜的。
保證您能睡得踏實……”
馬國祥老婆站起身來,打斷她的話說:“小芸啊,我們不洗澡了。
其實我和你三大爺,隻是想來認認門兒。
我們旅館裡包了房間,不回去住,也是要算錢的。
我們還有事兒,得回去了……”
馬國祥也打斷了她的話:“撒謊!你什麼時候學會撒謊了呢?我們在哪個旅館裡包了房間?都身無分文了,還胡扯什麼包房間不包房間的?還去睡橋洞哇?要走你們走,我反正是不走的!除了大飯店,哪兒也不會比這兒條件好!再說在這兒我是三大爺!小芸,帶你三大爺到浴室去!”
小芸将“三大爺”引入浴室後,想了想,“噔噔噔”下樓離開家,匆匆走到傳達室,決定給爸爸挂個電話。
她怕在家中挂電話,讓“三大爺”“三大娘”和小娟姐姐聽到,造成什麼難以說清的誤解。
“爸爸,三大爺他們已經到了!”
“他到了就好了!”聽筒裡傳來父親的一聲歎息,“家中一切事情,都要聽他的。
他是受我的托付,才肯住到咱們家去的!”
“爸爸,他真是我三大爺麼?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到過?他怎麼和你一點兒都不像啊?你紙上寫他是二大爺,他自己卻說他是三大爺……”
“别管他像不像我。
更别管他究竟是你幾大爺,反正你得當他是你大爺!”
“爸爸我覺得……我覺得他精神有些毛病似的。
他一口咬定說我媽媽有精神病……”
“聽着,他的精神是沒有毛病的。
絕對沒毛病。
他說得對,你媽媽的精神錯亂了!不是一般的錯亂,是極其嚴重的錯亂。
今天早上我不想告訴你。
你别搞錯了,别把精神沒毛病的,當成精神有毛病的。
别把真正精神錯亂的,當成精神正常的!我這裡有事,先說到這兒吧!”
電話挂斷了。
當女兒的,握着聽筒,一時怔住。
她斷定瘋了的,毫無疑問是自己的父親。
回味父親的話,認為是不折不扣的瘋話。
而自己的父親,不是一般的父親,是一市之長啊,是正在海上漂浮的這一座城市的一市之長啊!
她的心情格外沉重起來。
回到家裡,見媽媽正在廚房有條不紊地做菜做飯。
經過了一番思想鬥争,她覺得應該首先告訴母親,而不應隐瞞。
因為問題所關系到的一切方面,實在是太嚴重了。
“媽……”
“什麼事兒?不陪你三大爺說話,剛才出去幹什麼了?”
“給我爸打個電話……”
“打也白打,他不會回來陪着吃飯的。
”
“媽,我覺得……不對頭。
我想……有一種感覺……當然是我自己的感覺,必須告訴你……”
“别這麼吞吞吐吐的,那就快說!”
“我覺得,我爸爸……他的精神……也許出了毛病……”
“哦?”
精神昨夜極其錯亂,而服了六片安眠藥,睡了一長覺之後,完全徹底地奇異般地恢複了正常的母親,不由得停止了切菜。
“爸爸在電話裡對我說……說你精神錯亂了。
還說不是一般的錯亂,是極其嚴重的錯亂。
他離開家之前,我就覺得他的言行,有些……有些異常……他熱了一杯牛奶,囑咐我,你一睜開眼睛,就立刻給你喝下去……”
當母親的又“哦”了一聲,神色漸漸有變,低聲問:“那杯牛奶在哪兒?”
“還在冰箱裡。
”
“你去取來!”
于是當女兒的,便去将那杯牛奶取了來。
當母親的端着那杯牛奶,凝視了半晌,緩緩将杯子湊到嘴邊……
“媽!媽你别喝……”
“叫什麼?難道你爸爸會往裡邊放了毒藥,想毒死我不成?”
“可是萬一……”
當女兒的奪下那杯牛奶,倒入水池,并将杯子扔進垃圾箱。
“媽,我怕。
我心裡怕極了!我真怕我爸爸他……”
當女兒的抱住當母親的,嗚嗚哭了。
當母親的說:“别哭。
讓你三大爺他們聽見了,該瞎猜疑了。
你炒這盤菜,我再去給你爸爸打次電話!”
“喂,是我。
文茗?”
市長從電話中聽出妻子的聲音,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不知該對她說什麼。
唯恐一句話說得不妥,使她在家裡“大鬧天宮”。
“你在幹什麼呢?”
“我剛剛開完一個短會,布置了幾項工作。
正準備出去視察,有事麼?”
“沒什麼事。
啊,城市秩序不是已經開始安定下來了麼?那你就不要感到什麼壓力了。
家裡也沒什麼特别值得你操心的,是不是?你努力盡好你的職責就是了,但一定要注意休息。
神經要松弛……”
“對,對。
你說得對。
我會注意休息的……”
市長大犯糊塗了。
不知該把妻子的話,當成瘋話聽,還是當成正常的話聽。
他問:“文茗,你在幹什麼呢?”
她回答:“我在給三兄三嫂他們做飯啊!”
市長簡直又弄不明白,昨夜是妻子精神錯亂了,還是自己精神錯亂了。
如果昨夜精神錯亂的是妻子,那麼她現在說起話來怎麼會如此明白,還在做飯呢?
他說:“他們是親戚,不是客人。
你也别太張羅了,随便做頓合口的飯就是了。
”
她說:“我想做得豐盛,也沒那麼多東西可做呀!啊,知道我為什麼給你打電話麼?剛才芸兒告訴我,她感覺……你的精神……全市人屬你的責任最重,經她一講,我也有些怪不安的。
你真對她說我的精神錯亂了麼……”
“沒有沒有!怎麼會呢?”市長矢口否認,“我肯定沒對她那麼說過……”
“可芸兒由于擔心都哭了!難道她的精神……這孩子長這麼大還沒經曆過什麼……”
市長一聽,心裡可就有些急,怕真應了自己的話,把精神沒毛病的,當成精神有毛病的。
把真正精神錯亂的,當成精神正常的,便改口道:“芸兒的精神也沒什麼問題。
這一點你千萬要一百個放心。
我是說過精神錯亂的話,不過不是對她說的你,而是……而是對她說的她三大爺。
當然他也不過就是,精神稍稍有那麼一點毛病而已。
所以呢,我讓他住到咱們家,是希望他能得到你和芸兒的照顧……”
市長一邊搪塞着妻子,一邊暗暗譴責自己對馬國祥的“出賣”。
可事情又明擺着,說誰也沒瘋,似乎已說不通,說服不了人了。
而妻子呢,又是第一個不能指出她精神出了毛病的。
連指出她僅僅昨夜精神出了毛病也是愚蠢的。
更不能使妻子認為女兒精神出了毛病。
還不能使妻子認為他自己精神出了毛病。
似乎隻有馬國祥可以“出賣”。
“出賣”了最有利于“後院”的安定。
而“後院”若不安定,必定會影響自己努力盡好市長的職責啊!
放下電話,他在心裡說,馬哥們兒,馬哥們兒,我把你“出賣”給我妻子我女兒了,你可千萬别怪我。
早知結果是這樣的,還不如不讓你住到我家裡呢!唉,唉,某些時候,某種情況之下,某一事情的變化,真是預先太難估計,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啊……
市長夫人回到廚房,安慰女兒,她的爸爸精神并沒出毛病。
不過是她将他的話聽錯了——精神有點兒毛病的,是她的“三大爺”。
她們又互相交流了一陣看法,最後統一認識——就這麼回事兒!
客廳裡,另外母女二人也互相交流了一陣看法,也統一了認識——市長夫人的精神,絕對是沒毛病的。
精神方面出了毛病的,是她們的“主心骨”。
于是她們去到廚房,對市長夫人母女歉意地表示——她們原先并沒發現他的精神方面有任何出了毛病的迹象,是來這兒之後,從他的古怪的言談中才感覺到的。
既然如此,不便在這兒住下了。
她們等他一洗完澡,就馬上帶他走。
不管他願意不願意。
就是生拉硬扯,也要把他拖走。
她們豈可在目前這種特殊的情況下給市長家添麻煩呢?并且,她們坦誠相告——他根本不是市長的三兄,不是小芸的“三大爺”,他不過是什麼什麼人。
他仗着自己和市長的一點兒交情,似乎心安理得地打算在這兒住下去的行徑,使她們無地自容,感到萬分羞慚等等。
于是兩對兒母女,四個大小女人的認識,都統一到了一起。
但市長的夫人和市長的女兒,卻堅決地反對馬國祥的女人和女兒帶他離去的做法。
她們說即使他不是“三兄”,不是“三大爺”,不是任何意義上的親戚,畢竟是她們的丈夫和父親的朋友。
兩個男人之間的交情,看來也絕不僅僅隻有“一點兒”。
肯定的非同尋常,雖然她們都不太詳悉。
否則,一位市長在目前這種特殊情況之下,不會喪失起碼的理智,同意一個精神出了毛病的男人住到自己家裡的。
既然兩個男人之間的交情肯定的非同尋常,那麼她們作為妻子和女兒,便有義務有責任替丈夫照顧一位精神出了毛病的朋友……
女人們一旦對某件事開始進行推理,她們對某件事的認真态度,便注定了要大大超過男人們。
馬國祥的女人和女兒,被市長夫人和女兒的誠意所感動,隻好既來之則安之了……
待馬國祥從浴室出來,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以及他臉上的哪怕最細微的一次表情變化,便受到了四個女人的敏感目光的監視了。
而一個精神完全正常的人,其言行一旦不僅被監視,進而被分析,被研究,結果就會被認為很不對勁兒,很古怪,很不正常。
比如他要到廚房裡幫一把手,四個女人便懷疑他的不正常的精神,肯定活動着某種另外的企圖。
四個女人做五個人的一頓飯,難道還需要唯一的男人幫一把手麼?這難道還不違反一個精神正常的男人的思維規律麼?但是她們又不能幹脆拒絕他。
她們認為不能。
她們一緻的以一種類乎哄小孩般的,同時又相當之謹慎的态度對待他。
這是她們經過讨論之後一緻認為的對待他的最明智也是最佳的态度。
市長夫人給了他幾頭蒜,讓他全剝完。
而他自己的女兒,謹防萬一地将菜刀藏了起來。
他耐着性子剝完那幾頭蒜,不知從哪兒翻出市長的一套衣服,将客廳的門插上,換下了自己那身髒衣服,并開動洗衣機洗起來……
“你看,這不是瘋了麼?”他女人在市長夫人面前抹眼淚,“哪有在别人家裡,也不打聲招呼,就翻出衣服穿的呢?”
“嗨,一套衣服,随他穿去呗!”市長夫人婉言安慰道,“對待精神不正常的人,隻要他不胡鬧,最好的辦法,就是随他想幹什麼幹什麼。
目前這種情況下,也不好就把他往精神病院送啊!再說,我看他的精神,不過有那麼一點點兒不正常。
興許我們好好照顧他幾天,他就恢複正常了呢!”
他女人抽泣着說:“如果能那樣,謝天謝地啊!你們一家,也就是我和小娟的大恩人了!”
市長夫人聽了這話,很有些擔待不起的樣子,嗔道:“大姐,你可千萬别再這麼說!也别這麼想!什麼恩不恩的啊?目前這種情況下,人不幫人,什麼時候幫啊?對不對?”
兩個女孩兒家,聽了她們的母親們的話,頓覺心心相印,比她們的母親們,尤顯得親近起來。
馬國祥洗好了衣服,晾在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