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戰!
被台風襲擊過的浮城,不再是城市,幾乎是廢墟。
固守者們固守的是廢墟。
進攻者們進攻的是廢墟。
活着的,在廢墟的上面活得更加生動。
死了的,在廢墟的下面永遠放棄了一切活法的選擇。
五星紅旗、太陽旗,遙遙相對插在廢墟上。
“公社”的旗幟沒設計更沒制造出來。
但它的堅定不移的戰士們——當巷戰開始,活着的人大多數都變成了戰士——也誓與陣地共存亡……
追尋駛來,企圖了解這座浮城的詳情并加強對它的領導的艦隻,夜裡在台風中與浮城相撞,沉沒海底。
數名死裡逃生的人,或被捍衛五星紅旗的人們所救,或被将命運和太陽旗連在一起的人們所俘,或被“公社”的戰士們所扣押。
從天上飛來的直升機不敢降落,唯恐加劇派性局面促使戰鬥升級。
投下成箱的食品和飲料,無可奈何地飛去了。
食品和飲料投在哪一方陣地上,哪一方的陣地便會同時遭到另外兩方的進攻。
仿佛是要塞,是軍事咽喉,是兵家必奪之地。
哪一方的陣地實際上都已沒有什麼真正的權威可言。
雲集在哪一方廢墟上的人們,似乎都成了烏合之衆。
似乎都成了亡命徒。
僅僅由于各自的命運和陣地連在一起,人們才捍衛陣地,而不是因為其他。
為五星紅旗之不倒而戰的人中,既有具備虔誠的國家榮譽感的人,也有将五位六位數的存折用膠布貼在胸前或背後的人。
日本絕不會對他們的存折負任何責任。
這一點他們非常明白。
因而他們特别能戰鬥。
他們的人數并不像政府有關部門統計的那麼少。
他們竟由最初的幾百人一夜之間增加為幾千人。
如同在正常的生活情況下,若統計沒有過婚外戀的男人或女人,終究與實際的結果相去甚遠一樣。
連他們自己都驚訝于他們怎麼竟會有幾千人!因為他們中某些人,此前都在裝着過仿佛入不敷出的緊巴巴的拮據的日子。
互相認識的他們,一旦心照不宣地戰鬥在一起,都怪尴尬怪不好意思的。
世界上再也沒有哪一個國家的人,比中國人更害怕與富有公開化地連在一起了。
盡管他們用膠布貼在胸前或背後的存折,照外國人想來,也許根本不值得為之戰鬥。
但于他們而言,在任何屬于中國的地方,那都是确保他們永不會再淪為窮人的全部股份啊!如果月息高出工資幾倍十幾倍乃至幾十倍,難道還不值得與它拼命麼?中國,隻有在中國,才算是富人!他們和某些知識分子不一樣。
以他們的眼光看,某些知識分子是矯情得沒邊沒沿了——居然像心裡惦念着美貌的情人似的,總惦念着要什麼民主!他們從來沒想到要那玩意兒。
他們從來不感到太缺那玩意兒。
那完全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好比粉面子,沒有,不“勾芡”就是了。
有興緻的時候,他們也會和知識分子一道兒,玩玩民主之類的。
但是他們永遠不會為那玩意兒戰鬥。
那是太高檔的奢侈。
他們也是向往奢侈、追求奢侈的。
但體現在物質方面,而非精神方面。
他們是真正的“唯物主義”者們。
即使體現在物質方面的奢侈,他們也會時時告誡自己,萬勿引起他人的嫉妒。
他們在這座城市掙錢,往往到别的城市去進行毫無顧慮的毫不吝惜的消費。
這是他們一向的聰明,也是他們保護自己的策略。
他們恨死隐蔽在另外一些廢墟間的人們了!也就是那些雲集在太陽旗下的同胞。
那些人們才是他們的頭号公敵。
因為他們和對方們,都是在為今天和明天而攻守啊!有對方們的今天,便沒他們的明天可言了!為着他們的明天,他們必須,也不得不頑強控制這座浮城今天的,更是他們自己今天的命運。
若他們不能,他們十分清楚,他們隻有和對方們一樣,一無所有的,踯躅在日本某些城市的街頭了。
最好的命運,大概不過有盤子可刷。
而他們早是已吃完飯不必刷盤子,忘記了怎麼刷盤子的中國人了!在日本,若重新成為出入高級飯店,一擲千金且不皺眉的中國人,談何容易?
他們時時期待和尋找向對方們發起進攻的機會。
他們進攻之目的當然不在于一定要占領對方們的陣地。
占領又一片廢墟有什麼意義呢?他們進攻之目的在于要消滅對方們——如果對方們不投降,不也升起五星紅旗,那麼他們希望能幹淨、徹底、全部地從肉體上消滅對方們。
沒什麼忍與不忍的。
何況以神聖的國旗的名義,似乎一切便都在允許之列了。
解決了頭号公敵們,再對付那些為什麼“公社”而戰的毛頭小青年們,将簡單了!為所謂将來而戰的人,難道會比為今天為明天而戰的人更勇敢更不怕死麼?不但用膠布貼在他們胸前或背後的存折,促使他們進行戰鬥,他們的已然化為烏有的産業和家私,也推動着他們進行戰鬥!那可不僅僅是一台電視機或錄像機的問題!感謝偉大的祖國也有保險公司了!他們的産業和家私都是保了險的!能指望日本的什麼保險公司賠償他們的損失麼?那不是明擺着癡心妄想的事兒麼?而中國,是賴不了這個賬的!憑什麼賴賬?如果賴賬,他們将集體的,對共和國進行起訴,在共和國的最高一級法庭上,與共和國打一場官司!曠日持久也不怕!而且他們堅信,勝訴的肯定是自己,絕不會是他們現在進行捍衛的“國家”!
與他們相比,在五星紅旗所象征着的這一片陣地上,另一類許許多多的人們,也就是那些為着維護國家的尊嚴和榮譽而雲集到五星紅旗下的人們,内心裡的想法比他們要單純得多。
也可以說要自以為崇高一點。
他們并沒有五位數甚至六位數的存折用膠布貼在胸前或背後。
也沒有什麼可稱得上産業和家私方面的重大損失足以敲保險公司的竹杠。
盡管他們的家也是保了險的,畢竟沒有什麼貴重之物,頂頂貴重的東西無非電視機電冰箱之類。
或者,還可以加上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