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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的花兒開
遠遠的你歸來
……
他們仍瞪着她,似乎在聽。
另一堆火旁,有一個男人緩緩站起來,走到她跟前,牽着她一隻手,将她領走了。
走了幾步,他扭頭回望,似乎是要判斷一下,會否遭到别的男人們的反對。
見沒誰有什麼反對的意思,放心大膽地又牽着婉兒的手往黑暗處走。
這一堆火旁,那一堆火旁,幾個男人便也緩緩站了起來,互相心照不宣地注視着。
火光映在他們的眸子裡。
他們相跟着那男人和赤身裸體的婉兒,都往同一黑暗處走。
山裡的花兒開
遠遠的你歸來
……
突然傳來婉兒慘痛的尖叫。
那叫聲就發生在不遠的黑暗處。
火堆旁的人們,男人和女人,默默往火堆裡添加着燃燒物,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隻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兒,一頭紮在母親懷裡,本能地瑟瑟發抖,同時乞求保護地小聲說:“媽媽,怕,怕……”
終于叫聲停止了。
男人們一個接一個從黑暗中回來了。
在各處火堆旁重新擠出個地方,或坐或躺下去……黎明到來之時,所有的火堆都熄滅了。
數千縷煙柱,哆哆嗦嗦地,袅袅上升,形成煙霭,彙聚不散。
各種刺激呼吸的氣味,久久地彌散着。
每個人都如同被注射了一針嗎啡,精神漸漸振作。
男人,女人,老人和少年,又都在廢墟之間變得活躍而且好鬥了!發現着和争奪着食品、飲料、衣服、救生物。
互相露出兇惡的樣子,企圖從别人手中搶奪下什麼,或視死如歸地捍衛什麼不被别人搶奪去。
以某些“領袖”為核心,形成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群體。
仿佛形成了許多大大小小的部落。
群體與群體之間,或聯盟,或攻擊。
一件東西的得失,就足以引發一場濺血的沖突。
與徹底的絕望恰恰相反,一個新的希望,竟又使這一座海上浮城,不,又使這一海上廢墟兇險四伏,殺機籠罩了。
那個新的希望便是——浮城它正在向美國漂去!
美國!
美國!
美國!
滾他媽的九州島吧!
滾他媽的日本吧!
不歡迎老子們,老子們還不稀罕去了呢!
九州島,拜拜!
小日本兒們,拜拜!
中國老子們到美國打工去啦!刷美國的盤子去啦!日本有什麼了不起?再了不起還不是亞洲的一部分麼?中國老子們将要沖出亞洲去啦!
滾他媽的亞洲吧!
美利堅合衆國萬歲!
自由女神萬歲!
布什大叔,我們來啦!
每一個人的内心裡,都充滿着一些激動萬分的話,随時準備在誰的帶頭下,不遺餘力地呼喊出來。
并但願那麼一種呼喊之聲能夠響徹雲霄,漂洋過海,電訊一般傳到美國,傳到白宮,傳到布什大叔耳朵裡,好使他放下手中的公文,立即下達命令,派第七艦隊前來迎接……
人們第一希望活着到達美國。
第二希望體體面面地到達美國。
為了第一個希望,必得搶吃的,搶喝的。
多多益善。
盡管前途是美好的,航向是值得感謝上帝的,道路卻肯定會是布滿了艱難險阻的吧?誰知道還得多久才能到達美國呢?十天?二十天?一個月?兩個月?……上帝哦,但願明天就到達吧!對于如許多中國人來說,日本飛機空投下來那點兒吃的和喝的,太少太少太少了!要是能死掉一半就有理由樂觀些了!死掉一半,也還是死得不夠多。
應該死掉三分之二,五分之四,六分之五,七分之六,十之八九……十之八九也還是死得不夠多!剩下十分之一也還有一二十萬人呢!日本人的态度,給他們的啟示是——一切厄運中之最大厄運,乃是同胞太多了。
某些人開始在心底暗暗祈禱。
祈禱那猙猙獰獰地顯示着危險的已然深不可測的溝壑,繼續分裂,連同十之八九的同胞,與自己腳下的地面分裂開來,并且轉瞬間沉沒。
那他媽的多好呢?也不至于成為美國的負擔,給布什大叔添太多的麻煩啊!在美國找到份兒什麼活幹也容易些啊!他們開始勸說和慫恿周圍的同胞,應該勇敢地躍到溝壑那邊兒去。
都雲聚在一邊幹什麼哇?看,看呀,那邊兒不是有不少空投物資麼?那邊兒那吃的,喝的,穿的,應該有人去吃有人去喝有人去撿啊!被勸說被慫恿的人們,卻反過來勸說和慫恿,心底其實也在暗暗進行着一樣的祈禱……
為了第二個希望,也就是為了能夠體體面面地到達美國的希望,有些人開始為自己悄悄做些準備了。
他們在廢墟間尋找足以裝扮起他們的體面的衣服、鞋甚至襪子。
一旦尋找到,并不敢立刻穿上,而是藏在什麼地方,留下個标記。
立刻穿上,不被眼紅的同胞從身上扒下來才怪呢!不必急。
望見了自由女神像再穿也不遲嘛!男人的思想,永遠比女人的思想開闊,考慮得更加周全。
甚至一心一意地為尋找到一條領帶而在廢墟間認真撥拉。
不戴一條像樣的領帶,怎麼談得到體面談得到風度呢?還有的尋找刮臉刀,尋找香皂,尋找一條幹淨的毛巾。
蓬頭垢面,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