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陣地上,從某一片廢墟底下,千難萬難地鑽出了一個人。
這個渾身是土的人一站立在衆人面前,便大吼:“都他媽的瘋啦?不許開槍!從現在起,你們都得服從我!不服從老子的,就地槍決!”
“服從你?你是哪座廟裡的和尚?”
有人不屑地問。
睥睨着他。
頗不把這個隻穿着背心和短褲的,壯壯實實的,五十多歲的男人放在眼裡。
又一個将槍橫挎胸前的人湊過來,打量他,陰陽怪氣地說:“咦,你倒生了一副好細的皮囊。
怎麼胳膊上腿上連根汗毛都沒長?大概你腿叉那兒也是不毛之地吧?該叫你大叔呢?還是該叫你大嬸呢?”
“滾你媽的吧!這時候誰服從誰哇?尤其不能服從渾身連根汗毛都沒長的人!”
第三個人站在一旁,故意把槍栓擺弄得嘩啦嘩啦響。
他一指那個人:“你,過來,仔細看看老子身上有沒有汗毛?”
那人果真走到他跟前,近觀他的胳膊,一笑,回頭對另外兩個蔑視并侮辱他的人說:“嘿喲喂!還不少呢。
不過,是剛出娘胎的崽子身上那種纖毛毛!”
另外兩個人也大笑起來。
“叫你沒大沒小的!”
他猝然一拳将對方擊倒。
“老家夥你敢動手打愛國志士!”
另外兩個同時撲向了他……
“放肆!誰敢上前打死誰!”
一聲斷喝,一個人突然從一處廢墟頂上飛身躍下,雙腳穩穩地落在他前邊,烏黑的槍口威懾住了那兩個企圖大打出手的亡命徒。
他們很是桀骜不馴,也想端起槍。
“别動!誰先動,誰先死!”
一梭子彈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
他們倒都是身上很有些汗毛的,被駭得渾身汗毛乍立。
“我們不動,我們不動……”
“嗨,這是怎麼說的,這是怎麼說的!我倆不過鬧着玩,你怎麼來真的啊?别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哇!”
“就是就是!既然在同一個陣地上,就都是愛國志士嘛!隻要都是為了捍衛着國旗不倒,叫我們服從誰,我們服從誰就是了呗!”
他們一旦變乖,又分明是兩個巧舌如簧的人。
這時又有幾個警衛戰士,默默站到了那人身後。
一束束警覺的目光,在遠遠近近的人群中掃視着。
他們的烏黑的槍口,威懾着一切人。
“首長,”從廢墟頂上飛身躍下的人,轉身敬禮,“少尉趙賓生聽從首長指示!”
“嗯。
從現在起,你的任務就是,寸步不離我身邊,保護我的安全!”被稱作“首長”的男人,信賴地拍了拍少尉的肩,走到了那三個始而挑釁繼而低眉順眼的人跟前。
“你,不是問我是哪座廟裡的和尚麼?那就告訴你,我是警備司令。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授銜的中将。
配不配你服從?”
“配,配,配……”
“司令同志,您千萬别誤會,剛才我們那真是和您鬧着玩兒呢!”
“鬧着玩兒?這種時候,你們這幾位愛國志士,還有情緒鬧着玩兒,心好寬啊!”
“發揚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麼……”
回答的人上衣隻剩一顆扣子,中将發現了貼在胸前的膠布。
“這是什麼?”
“啊,這個呀?這是膠布……”
“膠布貼住的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傷口呗!”
“這個地方,可是人的要處噢!”中将指點着對方的心窩——也就是貼着膠布的地方,“你這位愛國志士,差點兒為國捐軀吧?”
對方眨眨眼睛,無限忠勇地說:“應該的,應該的,死而後已嘛!”
中将一下子将膠布從他心窩揭了下來,疼得他哎喲連聲。
“這又是什麼?”
他低下了頭。
“三十八萬……數目不小哇!”
“長官,不,首長,首長,天地良心,我這可都是合法收入呀,口挪肚攢,我不容易啊!求求您高擡貴手,千萬别……”
他雙膝一軟,跪下了,抱着中将的腿,苦苦哀求。
“起來起來,我又不是稅務局的,我不管你合法不合法。
既然這存折上寫着你的名字,就是你的私有财産。
我的原則是,在目前情況下,保護私有财産為己任!”
待他驚喜地站起來,中将又将存折貼在他心窩了。
“首長,有您這句話,我絕對服從您!跟着您刀山敢上,火海敢闖!”
“少來這一套!”
中将轉向另外兩個人,分開他們的領口,同樣發現了膠布。
“看來,你等愛國志士,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标而戰鬥啰?”
“那是那是……不,不是……是為……”
中将不再理他們。
命令少尉:“繳他們的械!”
于是他們手中的槍被毫不客氣地奪下了。
遠處狐疑的人們向這裡圍攏。
中将又登上高處,舉了一下手臂,厲聲說:“我是警備司令!仍願服從我的戰士,站到我身邊來!”
人群中,警衛戰士們早已認出了他,頓時歸依過來。
“你們!”他凜凜的目光,掃視着人群中那些不是他的戰士,手中卻有槍的人,“現在我命令你們,立刻把槍放下!”
他們紛紛放下了槍。
包括那些極不情願的人。
“好!你們沒有違抗我,很好。
大家聽着——現在,我們面臨的問題,不是誰想繼續做一個中國人,還是誰巴望搖身一變,成為日本人的問題!而是——都要做一個人的問題!在大災難時刻,人,都應該有人的樣子!男人,要照顧老人和女人!一切大人,都更要照顧兒童!如果死的可能比生的機會多得多,那麼,男人要首先想到老人和女人!一切大人,都更要首先想到兒童,否則,不管你繼續做中國人,還是就做日本人,你他媽的都沒做出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