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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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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失,隐蔽到各辦公室。

     電話響了。

    市長朝桌上一望,見有兩台電話機一左一右擺在辦公桌兩旁。

    一台紅色的,一台橘黃色的,都是新的。

    辦公桌也是新的。

    那張他習慣了的辦公桌,因堵窗而被海鷗啄得像大麻子的臉——“雨打沙灘萬點坑”。

    即使管理局長沒想到該換,他自己也會提出的。

    但原先的兩台電話卻絲毫也未出毛病。

    “總把新桃換舊符”,他認為大可不必。

    但同時又覺得極其滿意。

     安定總是以權力的恢複作為象征的。

     他比任何别人更需要看到并體會到這一種象征之存在。

     他走到桌前,一時不能判斷是哪一台電話響,如同新養了兩隻貓的主人,一時不能判斷是哪一隻叫過。

    筆筒、硯台、印泥盒、文件夾、公文箋和鎮紙,還有一盒煙,桌上的一切東西,都擺得井然有序。

    如他先前所習慣擺放的那樣。

     秩序能增強人的自信。

     他甚至有幾分後悔對管理局長的态度缺少足夠的耐性了。

     他先拿起紅色的電話聽筒,聽到的是忙音。

    放下趕快再抓起橘黃色的電話聽筒,聽到的也是忙音。

    這時紅色的電話又響起,兩台電話竟搞得他小小地忙亂了一次。

     “喂,是我……馬國祥?你們立刻把他放了!供認不諱?那就更該把他放了!用車送到我這兒!” 電話是公安局打來的。

     半小時後,馬國祥出現在市長面前。

     “老馬,你說,要我怎麼謝你?” “謝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再者咱們是哥們兒……” “他們打你了?” “沒有。

    ” “那你眼眶怎麼青了?” “是因為我不對,我瞪人家……” “嗨,你呀,我說你何必去自首呢?” “關了一百多人,醫院裡還監護着十幾個,我想,機場的事,是由于我馬國祥才發生的,一人做事一人當。

    市長,來支煙吧!” 市長拿起桌上那盒煙,先遞馬國祥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

    兩人吸着煙,默默望着。

     “市長,我一家三口,還沒住處呢!”馬國祥終于又開口道,“我家沒了。

    瓜地也沒了。

    我一覺着不對勁兒,先想到的就是得給你趕快報信兒。

    可車沒顧上加油,扔在半路了。

    一進城,明白哪還用給你報信兒啊!所以也沒來見你,怕反而給你添煩……” 他苦笑了。

     市長也苦笑了。

     “你老婆和你女兒,她們在哪兒呢?” “我去自首時,她們在立交橋的橋洞下。

    我們就是在那兒過的夜。

    現在麼,誰知道呢!” 市長走到他跟前,将一隻手按在他肩上,說:“老馬,你一家三口,住我家去。

    郊區不是已經沒了麼?那你一家三口,從今天起就是城市人了!我特批了!” “市長,我們可不住你家去。

    你若方便,借我點兒錢吧!放錢的包,扔在車上了。

    當時想,還要錢幹什麼啊?哪兒能料到活一天也得靠錢。

    沒錢還真不行呢!那包裡六千多,還有存折。

    我說市長,這和日本連一塊兒之後,咱們的銀行,是支付人民币呀,還是支付日元呀?” 市長說:“老馬,别想這麼多了。

    你問的,我也不知道,沒法兒告訴你。

    你無論如何得住我家去!算我求你。

    我那個家,現在非常需要你們替我照料。

    家裡有多少錢,你看着花!” 馬國祥見市長說得真誠懇切,不做聲了。

     “你照顧過精神病人沒有?” “沒有。

    怎麼?” “我愛人她……”市長停頓了一下,艱難地說完他非說不可的話,“她瘋了……昨天夜裡開始,她瘋了。

    我女兒還不知道。

    我也不能在家守着她。

    老馬,你就當她是弟妹。

    我把她托付給你和你女人,我放心。

    嗯?” “聽說,聽說瘋人犯瘋病的時候,得揍。

    ” 馬國祥說得也很艱難。

     “揍?” “對。

    狠揍一頓,能清醒一陣。

    ” “我和我愛人,感情一直挺好。

    我的意思是……” “市長,我明白你的意思。

    ” “明白?” “明白。

    ”馬國祥緩慢地點點頭,“她不怕你,所以她發瘋時,你對她毫無辦法。

    但若見了她怕的人,準比見了她愛的人老實得多。

    我會讓她怕我的。

    ” “有沒有什麼比揍更好的辦法?” “送精神病院。

    ” “這不行。

    我現在還下不了這種決心。

    ” “那你知道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麼?” “我不知道。

    ” “我也不知道。

    ” “那就随你的便吧!”市長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将頭扭向别處狠吸了一口煙,又瞪着馬國祥,警告地說,“聽着,隻許用手,不許用東西。

    揍壞了她,你可對不起我。

    ” 感到負有重大使命的馬國祥,沉吟片刻,在辦公桌上按滅煙,充滿自信地回答:“我辦事,你放心。

    ” 秘書回來了。

     市長問他:“眼鏡配好了?” 他說:“還行。

    差三十度。

    不過總比不戴眼鏡強。

    ”發現桌面上有煙頭,以兩個指頭捏起來,像捏一隻虱子似的,放入到煙灰缸裡。

    接着,撕下一頁台曆,輕吹桌面上的煙灰,并用那頁台曆接着。

     秘書是個有潔癖的人。

     秩序恢複的同時,人們的一切毛病也都再次顯現。

     市長欲往家中打電話。

    剛抓起聽筒,又放下了。

    接電話的隻能是女兒。

    他無法想象家中此時是怎樣一番情形。

    也許自己和妻子昨夜“演習”過的,女兒也和妻子正進行着吧?她能分出身接電話麼? 小芸,我特請你二大爺一家三口住到我們家去,料理家事并照看你媽媽。

    家中一切決策,你全聽他的。

    你要對他們有禮貌! 爸爸 他匆匆在一頁公文箋上寫了這些字,折起來交給馬國祥。

     馬國祥接過,無所表示地揣入兜裡。

     市長指着馬國祥對秘書說:“你,陪他,坐我的車,找到他要找的人,送到我家去。

    不管多麼難找,今天務必找到。

    實在找不到,請公安局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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