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從百葉窗縫隙透進來的陽光來判斷,我醒來時已很晚了,我注意地聽了聽,四周一片寂靜,那是與城市裡迥然不同的寂靜,城裡即使夜深人靜,也總是以某種方式殘存着平時喧鬧和怠惰的氣息。
當我木然地躺在那兒聽着這田園般的幽靜時,突然覺得其中像是缺少什麼似的,缺少那些恬靜安甯的聲音,譬如,一清早電泵把水汲到蓄水池的抽水聲,或是女用人用笤帚掃地的聲音,這些聲音似乎像是證實并加深了寂靜本身,盡管顯示了一種存在。
總之,此刻的寂靜不是一種充滿活力的寂靜,而是一種被抽掉了某種生命力的寂靜。
終于,我找到了一個恰當的詞來形容它:慘淡的寂靜。
這個詞剛一閃過我的腦海,我就從床上蹦了起來,走到埃米麗亞卧室的門那兒。
我打開了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擱在枕頭上的一封信,寬大、空蕩的床上的被褥都未疊好。
信很短:“親愛的裡卡爾多,既然你不想走,那麼隻好我走了。
可是我一個人也許是沒有勇氣走的,趁巴蒂斯塔要走,我們就一起走了。
我害怕孤單一人,不管怎麼樣,一路上有巴蒂斯塔陪着,總比我獨自一人要好。
不過,到了羅馬我就離開他,我自己一個人過日子。
可是,要是你知道我成了巴蒂斯塔的情婦,請你不必吃驚,因為我不是鐵石心腸的女人,也就是說,我沒有能抵禦住誘惑,我缺乏勇氣。
永别了。
埃米麗亞。
”
讀完了這封短信,我手裡拿着它,眼睛盯着前方,呆坐在床頭。
我望着敞開的窗子,窗台外面有幾棵松樹,松樹的樹幹後面是用石塊壘成的牆垣。
随後,我的目光離開了窗口,環顧了一下四周:房間裡的一切都紊亂不堪,然而,那是人走後所留下的空空蕩蕩的紊亂氣氛。
沒有衣服,沒有鞋子,沒有漱洗用品,隻有開着的或半開着的空抽屜,敞開着的挂着空衣架的大衣櫃,空無一物的扶手椅。
近來一段時間我經常想過埃米麗亞很可能會離開我,我這樣想的時候,如同想到一場可怕的災難,而現在我真的置身于這場災難之中了。
我感到有一種發自内心深處的隐痛;猶如一棵斷了根的樹,如果有什麼病痛,就必然是從支撐大樹直立在地的根子裡疼起。
實際上我就像一棵突然斷了根的樹似的,我的根被拔掉了,埃米麗亞就是用她的愛滋潤我的根的溫馨的土壤,她永遠地離開了我,這些樹根也就無法再植入那愛的土壤,不能吸收其營養以滋潤自己,而且将會慢慢地幹枯,我已經感受到根的幹枯,我以難言之隐忍受着其中的苦澀。
最後,我站起身來,回到我自己的房間。
我覺得昏昏沉沉、暈頭轉向,像是一個人從高處摔到地上感到一陣隐痛似的,這個人心裡明白,這種隐痛很快就會演化為劇痛,而且他生怕這一痛苦時刻的到來,卻又不知道何時到來。
我在克制着這雙重痛苦的同時,竭力讓自己不去想它,生怕重新喚起表面看來已麻木了的感覺。
我機械地拿起了遊泳衣,從别墅裡走了出去,經過環島小路,來到卡普裡鎮的廣場上。
我在那兒買了一張報紙,坐在一家咖啡館裡,處在當時情況的我似乎已經自身難保了,而令人驚訝的是我居然把報紙從第一行讀到最後一行。
我突然想到,一隻被一個孩子猛地揪下腦袋的蒼蠅,霎時間似乎不感到肢體殘缺所産生的後果,在倒斃之前還悠然地行走着。
午鐘終于敲響了,鐘樓上傳來的鐘聲回響在喧鬧的廣場上空。
這時,正趕上一輛開往小海灣的公共汽車,于是我上去了。
過了一會兒,我就來到了陽光普照的空地上,那裡有一股刺鼻的尿臊味,停放着一些車輛和馬匹,車夫們圍成一圈在悠閑地聊天。
我輕輕地朝着通向公共浴場的台階走去,從海岸高處望去,是一片布滿白色鵝卵石的海灘和晴空下蔚藍的大海。
海上風平浪靜,像塊絲絨那樣光滑閃亮的海面一直延伸至天邊,在燦爛的陽光下,海面上微波蕩漾,一碧萬頃。
我尋思着,要是早晨蕩起雙槳劃船去海上肯定令人心曠神怡,惬意非常,而且我可以一人獨處,這是待在海灘上與那麼多前來海濱度假的人擠在一起所享受不到的樂趣。
當我走到浴場時,我招呼救生員,請他替我備一隻小船。
然後,我便走進一間更衣室去脫衣服。
我從更衣室出來,光着腳闆行走在浴場的沙地上,我眼睛看着地面,注意不讓被海水浸泡過的幹木片傷到腳。
我頭頂着六月灼熱的陽光,光線耀眼,背上曬得滾燙滾燙的。
那是令我十分惬意的感覺,與我那昏昏沉沉、憂慮不安的精神狀态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