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腔和華彩樂段!你們聽見被遺忘的習俗了嗎?這裡——再也不是——語言——去除空洞——變得純潔,而是空洞——去除——其主觀自制的——假象——藝術的假象——受到抛棄——最後——始終是藝術抛棄——藝術的假象。
嘀-哒哒,請聽,旋律——在這裡是如何被和弦的——離心的重量所超過的!它變得安靜,它變得單調——兩遍d,三遍d,一個接着一個——這就是和弦的作為——嘀——哒哒!現在請注意,這裡要發生的事情——” 既要聽他的喊叫,又要聽那極其錯綜複雜的音樂,這着實是一件異常困難的事情,因為叫喊和音樂被他混在了一起。
我們大家都努力嘗試着去做到這一點,我們把身體向前彎曲,雙手插在膝蓋之間,眼睛則交替着去看他的手和他的嘴。
這一樂章的特點是低音部和最高聲部之間,右手和左手之間相距遙遠,而當一個瞬間來臨,一個最為極端的情況出現的時候,那個可憐的動機看上去就像是孤苦零丁地懸浮在令人暈眩的萬丈深淵之上——一個面無血色的崇高的過程,緊随其後的便是縮頭縮腦、惴惴不安,好像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似的。
然而,在它結束之前,還會發生很多事情。
在它行将結束的時候,以及在它結束的過程中,在經過了這麼多的憤怒、固執、迷戀和異想天開之後,就會發生一點事情:一點完全出人意料的,而又能夠用柔情和善良打動人的東西。
那個閱曆豐富的動機正在告别,并因此成為徹底的告别,成為告别的呼喚和揮手,那個d-g-g,它發生了一點輕微的變化,它在體驗一種小小的旋律的擴展。
它在開場白式的c之後和那個d之前吸收了一個升c小調,緻使現在再按節奏朗讀時,不再讀作“藍-藍的天”或者“河-邊草地”,而是讀作“哦——你這藍藍的天”、“綠——色的河邊草地”、“祝——願你永遠平安”;而這個加進來的升c小調是世界上最感人的、最撫慰人的、憂郁而又最不記仇的行動。
它就好像是在疼愛地撫摩你的頭發、你的臉頰,最後一次深情地凝視你的眼睛。
它在用戰無不勝的人格化為這個對象,這個飽受折磨的形式祝福,恭請聽衆在這告别的時刻,在這永别的時刻,給予它細心關懷,它是那樣的溫情脈脈,聽衆不禁為之潸然淚下。
“忘掉折磨吧!”它在說。
“我們心中的上帝——曾經是偉大的”。
“過去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
随即戛然而止。
急劇的、激烈的三連音迅速轉向一個任意的結束,而别的一些作品也是有可能用這樣的方法來結束的。
此後,克雷齊馬爾便不再離開鋼琴返回講台。
他就一直那樣坐在他的轉椅裡,保持着和我們一樣的姿勢,身體向前彎曲,雙手插在兩膝之間,同時用不多的幾句話結束了他那有關貝多芬為什麼沒有為作品第111号寫第三樂章這一問題的報告。
他說,隻要我們聽一聽這個作品,我們就能自己解答這個問題。
寫一個第三樂章?經曆了這樣的告别之後——重新開始?經過了這樣的分别之後——再來一次?不可能!實際情況是,這部奏鳴曲以第二樂章結束,一去不複返地結束了。
而如果他說:“這部奏鳴曲,”那麼,他其實指的并不僅僅就是c小調的這一部,而是作為類型的、作為傳統的藝術形式的奏鳴曲本身:它自己在這裡結束、被結束,它完成了它的使命,達到了它的目的,它不去超越這個目的,它放棄自己,讓自己解體,它揮手告别——而那個在旋律上受到升c小調撫慰的d-g-g動機中的揮手告别,其實也是這個意義上的,也是一種和這部作品同樣偉大的告别,是那種和奏鳴曲的告别。
說完上面的話後,克雷齊馬爾便在一陣稀疏、但卻持久的掌聲中起身離去。
我們也若有所思地跟着起身離去,這些新鮮事物令我們感到沉重。
我們之中的大多數人像他們慣常所做的那樣,在穿大衣、戴帽子的時候,在走出這座房子的時候,都在嘴裡哼唱這個傍晚留給我們的印象,以其原有的揮手告别的形式,恍恍惚惚地,哼唱那個構成第二樂章主題的動機。
而當這些聽衆作鳥獸散後,人們還會聽到,“祝——你平安”,“祝願你——永遠平安”,“我們心中的上帝曾經是——偉大的”,從遠處的、發出回聲的胡同裡飄來,長時間地在小城甯靜的夜空裡回蕩。
—— 這并不是我們最後一次聆聽這個結巴子作有關貝多芬的報告。
沒過多久,他便又一次講到他,這次的題目叫“貝多芬和賦格曲”。
這個題目我至今依然記得十分清楚,當時的海報仿佛還曆曆在目,當然了,它和另外那個一樣,也同樣很不适宜在“公益協會”的那座禮堂裡制造那種有可能危及生命的擁擠、爆滿。
然而,也正是從這個晚上開始,我們這一小夥人卻開始得到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享受和裨益。
他告訴我們,那幫嫉妒和反對這位倔強的革新者的人總是叫嚷說,貝多芬不會寫賦格曲。
“這個東西他就是不會,”他們說,而且他們也知道他們這樣說是什麼用意,因為這種威嚴的藝術形式當時還為人們所大力推崇,一個作曲家如果不能證明自己在賦格曲方面的完美卓越,那他就得不到音樂法庭的恩寵,也就滿足不了那個時代的統治者和達官貴人們的要求。
埃斯特哈齊親王就特别喜歡這種高超的藝術,可是,在貝多芬為他寫的那部C大調彌撒曲中,作曲家對賦格曲的沖刺卻失敗了。
純粹從社交的角度來講,這就已經算得上是一件十分無禮的事情了,藝術上則更是一個不可原諒的缺陷;而清唱劇《耶稣在橄榄山
一個像作品第59号中第三個四重奏裡的賦格曲那樣的微弱嘗試,并不足以駁斥下面這個斷言:這位偉大人物是一個拙劣的對位學家,——《Eroica》
而D大調大提琴奏鳴曲的終曲
他們斥責整部作品是模糊不清,不忍卒聽,他們還說,至少有二十個小節極其混亂不堪——主要歸因于色彩過于強烈的轉調,——所以,人們可以據此心安理得地為這個人蓋棺定論:沒有能力創作嚴肅風格的音樂。
我現在中斷我的複述,因為我想提請各位注意,那位報告人所說的東西、事情、藝術狀況,當時還根本沒有進入我們的視野,而我們也隻是通過他的不斷受到口吃威脅的講述才隐隐約約地接觸到一點點與之相關的皮毛;我們沒有能力判斷他的講述是否正确,隻知道跟随他本人在那架小鋼琴上的解釋性演示,去傾聽他所提供的一切,帶着聆聽童話的兒童所特有的那種蠢蠢欲動的想像力,盡管還聽不大懂,但他們那稚嫩的心靈卻同時通過一種奇特的、夢幻般充滿預感的方式得到豐富和促進。
“賦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