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六月份左右,圖林根盆地一望無際的深山密林間便會飄溢濃郁芬芳的茉莉和歐鼠李的花香,在這個風和日麗的時候,徒步穿過這片幾乎沒有工業痕迹的良田沃土及其友善的村莊和村裡木框架建築風格的民居,真可謂美妙無比,豈有不美之理;而走出農田,就進入以牧業為主的地區,沿着卡姆山脈兩邊長滿雲杉和山毛榉的山間小路——“仁恩山徑”,這條可以看到深不可測的維拉峽谷的山路從法蘭肯林山一直延伸到埃森納赫這座位于赫爾澤爾河之濱的城市,沿着這條路往前走,景色就會越來越美,越來越有意義,越來越浪漫,而阿德裡安關于青年對于自然的無動于衷,以及他關于精神讨論之後渴望進入夢鄉的言論,似乎并不特别奏效,甚至對他本人都難以奏效,因為,如果不是偏頭痛讓他不能說話的話,他對參加白天的閑聊積極着呢,而且,即便自然不能誘發他的熱情驚歎,即便他看它的眼光有些沉思内斂,不管怎樣,有一點我是不會懷疑的,這就是:它的圖景、節奏、高遠的旋律更深地進入他的、而非他的同伴的靈魂,而後來從他思想厚重的作品裡凸顯出來的一些短暫的純潔而松弛的美感使我不能不想起我們共同獲得的這些印象。
是的,這幾個小時,這幾天和這幾周是激動人心的。
野外生活的清新,空氣中的氧氣,風景,還有曆史的印象,都讓這些年輕人興奮不已,它們撩撥起他們思想的情愫,這些思想不免大學時代所特有的那種奢華和自由嘗試色彩。
要知道,這些思想在他們日後乏味的職業生涯中,在那種市儈的狀态裡——不管這是否有可能是一種精神的市儈——可是根本找不到用武之地的。
我常常在他們進行神學加哲學的辯論時凝視他們,并且想象着,他們中的有些人以後總有一天,會把他們這段“溫福裡德”時光視作他們人生當中最偉大的一個片段。
我凝視他們,也凝視阿德裡安——懷着那種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預感,即他肯定不是這樣來看待這段時光的。
如果說我作為非神學系學生是他們當中的一個旁聽者,那麼他,盡管是學神學的,卻更是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旁聽者。
為什麼呢?因為我不無壓抑地感覺到,有一條命運的鴻溝橫在這些有追求的高雅青年和他的生命存在之間,兩者的生活軌迹截然不同,前者是很好的、甚至是優秀的等閑之輩,注定不久就會從逍遙自在的、躍躍欲試的小青年行列轉入中規中矩的市民生活,而後者則是一個已經被暗中打上了記号的人,他将永遠不會離開那條荊棘叢生的精神之路,天知道他會在這條路上走多遠,而且,他的目光,他的永遠不會完全融化為兄弟之情的姿态,他在說你和你們以及我們時的障礙,也都讓我,或許還有其餘的人,感覺到,他對這種差别也是有所覺察的。
實際上,早在他的第四個學期開學的時候,就已經有迹象表明,我的這位朋友打算在第一次大考來臨之前中斷他的神學學習了。
這場被視為近代開端的運動于13世紀晚期最先從意大利開始,随後迅速傳遍歐洲,轉向古希臘羅馬的文化和文學是其最重要的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