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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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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賞的形态。

     他們有一種天然的化解功能,把學理融化于世俗,讓世俗閃耀出智慧。

    毫無疑問,這種化解常常會使嚴謹缜密的理論懈弛,使奮發淩厲的思想圓鈍,造成精神行為的疲庸。

    這種情況我們在上海文化中頻頻能夠看到,而且似乎已經出現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但是,在很多情況下,它也會款款地使事情取得實質性進展,獲得慷慨突進者所難以取得的效果。

    這可稱之為文化演進的精明方式。

     六 上海文明的第三心理品性,是面對國際的開放型文化追求。

     相比之下,在全國範圍内,上海人面對國際社會的心理狀态比較平衡。

    他們在内心從來沒有鄙視過外國人,因此也不會害怕外國人,或表示超乎常态的恭敬。

    他們在總體上有點崇洋,但在氣質上卻不大會媚外。

     中國不少城市稱外國人為“老外”,這個不算尊稱也不算鄙稱的有趣說法,似乎挺密切,實則很生分,至今無法在上海生根。

    在上海人的口語中,除了小孩,很少把外國人統稱為“外國人”,隻要知道國籍,一般總會具體地說美國人、英國人、德國人、日本人。

    這說明,連一般市民,與外國人也有一種心理趨近。

     今天,不管是哪一個階層,上海人對子女的第一企盼是出國留學。

    到日本邊讀書邊打工是已經走投無路了的青年們自己的選擇,隻要子女還未成年,家長是不做這種選擇的,他們希望子女能正正經經到美國留學,這裡普及着一種國際視野。

     其實,即使在沒有開放的時代,上海人對于子女的教育也隐隐埋伏着一種國際性觀念,不管當時能不能實現。

    上海的中學對英語一直比較重視,即使當時幾乎完全沒有用,也沒有家長提出免修。

    上海人總要求孩子在課餘學一點鋼琴或唱歌,但又并不希望他們被吸收到當時很有吸引力的部隊文工團。

     在“文革”動亂中,好像一切都滅絕了,但有幾次外國古典音樂代表團悄悄來臨,報紙上也沒做什麼宣傳,不知怎麼立即會卷起搶購票子的熱潮,這麼多外國音樂迷原先都躲在哪兒呢?開演的時候,他們衣服整潔,秩序和禮節全部符合國際慣例,很為上海人争臉。

     前些年舉行貝多芬交響音樂會,難以計數的上海人竟然在凜冽的寒風中通宵排隊。

     兩年前,我所在的學院試演著名荒誕派戲劇《等待戈多》,按一般标準,這出戲看起來十分枯燥乏味,國外不少城市演出時觀衆也不多。

    但是上海觀衆卻能靜靜看完,不罵人,不議論,也不歡呼。

    其間肯定不少人完全看不懂,但他們知道這是一部世界名作,應該看一看,自己看不懂也很自然,既不恨戲也不恨自己。

    一夜又一夜,這批去了那批來,平靜而安詳。

     毋庸諱言,上海的下層社會并不具備國際的文化追求。

    但長期置身在這麼一個城市裡,久而久之也養成了對一般文化的景仰。

    上海也流行過“讀書無用論”,但情況與外地略有不同。

    絕大多數家長都不能容忍一個能讀上去的子女自行辍學,隻有對實在讀不好的子女,才用“讀書無用論”作為借口聊以自慰,并向鄰居搪塞一下。

     即使在“文革”動亂中,“文革”前最後一批大學畢業生始終是視點集中的求婚對象,哪怕他們當時薪水很低,前途無望,或外貌欠佳。

    在當時,這種對文化的景仰帶有非實利的盲目性。

    最講實利的上海人在這一點上不講實利,依我看,這是上海人與廣州人的顯著區别之一,盡管他們在其他方面頗為接近。

     七 上海文明的心理特征還可以舉出一些來,但從這幾點,已經可以看出大概。

     有趣的是,上海文明的承受者是一個複雜的群體。

    有的人居住在上海很久還未能皈依這種文明,有的人則進入不久便神魂與共。

    這便産生了非戶籍意義上,而是文化心理意義上的上海人。

    很多文化人分不清這個界限,武斷地論述着這個地方的人、那個地方的人,是沒有意義的。

     無疑,上海人遠不是理想的現代城市人。

    一部扭曲的曆史限制了他們,也塑造了他們;一個特殊的方位釋放了他們,又制約了他們。

    他們在全國顯得非常奇特,在世界上也顯得有點怪異。

     在文化人格結構上,他們是缺少皈依的一群。

    靠傳統?靠新潮?靠内地?靠國際?靠經濟?靠文化?靠美譽?靠實力?靠人情?靠效率?他們的靠山似乎很多,但每一座都有點依稀朦胧。

    他們最容易灑脫出去,但又常常感到一種灑脫的孤獨。

     他們做過的或能做的夢都太多太多。

    載着滿腦子的夢想,拖着踉跄的腳步。

    好像有無數聲音在呼喚着他們,他們的才幹也在渾身沖動,于是,他們陷入了真正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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