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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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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地,一個姑娘的服飾受到同事的批評,她會就批評内容表述自己的觀點,如“裙子短一點有什麼不好”、“牛仔褲穿着就是方便”之類。

    但是一到上海姑娘這裡,事情就顯得異常簡單:這是個人私事,即使難看透頂也與别人無關。

    因此,她隻說一句“關侬啥體”,截斷全部争執。

    說這句話的口氣,可以是憤然的,也可以是嬌嗔的,但道理卻是一樣。

     在文化學術領域,上海學者大多不願意去與别人“商榷”,或去迎戰别人的“商榷”。

    文化學術的道路多得很,大家各自走着不同的路,互相遙望一下可以,幹嗎要統一步伐?這些年來,文化學術界多次出現過所謂“南北之争”、“海派京派之争”,但這種争論大多是北方假設的。

    上海人即使被“商榷”了也很少反擊,他們心中回蕩着一個頑皮的聲音:“關侬啥體?” 本于這種個體自立的觀點,上海的科學文化在一開始總是具有可喜的新鮮性和獨創性。

    但是,往往又“個體”得過了頭,小裡小氣地不知道如何互相合作,如何依靠他人提升,如何進入宏觀規範,因此總是形不成合力、成不了氣候。

     五 上海文明的第二心理品性,是對實際效益的精明估算。

     上海人不喜歡大請客,酒海肉山;不喜歡侃大山,神聊通宵;不喜歡連續幾天陪伴着一位外地朋友,以示自己對友情的忠誠;不喜歡聽大報告,自己也不願意作長篇發言;上海的文化沙龍怎麼也搞不起來,因為參加者一估算,賠上那麼多時間得不償失;上海人外出,即使有條件也不太樂意住豪華賓館,因為這對哪一方面都沒有實際利益……凡此種種,都無可非議,如果上海人的精明隻停留在這些地方,那就不算讨厭。

     但是,在這座城市,你也可以處處發現聰明過度的浪費現象。

    不少人若要到市内一個較遠的地方去,會花費不少時間思考和打聽哪一條線路、換哪幾次車的車票最為省儉,哪怕差三五分錢也要認真對待。

    這種事有時發生在公共汽車上,車上的旁人會脫口而出提供一條更省儉的路線,取道之精,恰似一位軍事學家在選擇襲擊險徑。

    車上的這種讨論常常變成一種群體性的投入,一個人的輕聲詢問立即引起全車一場熱烈的大讨論,甚至争論得臉紅脖子粗,實在是全世界各大城市都看不到的景觀。

    公共宿舍裡水電、煤氣費的分攤糾紛,發生之頻繁,上海很可能是全國之最。

     可以把這一切都歸因于貧困。

    但是,請注意,兩方争執的金額差異,往往隻是幾分錢。

    他們在争執激動時一次次掐滅又一支支點燃的外國香煙,就抵得上争執金額的幾十倍。

     我發現,上海人的這種比較,大半出于對自身精明的衛護。

    智慧會構成一種生命力,時時要求發洩,即便對象物是如此瑣屑,一發洩才會感到自身的強健。

    這些可憐的上海人,高智商成了他們沉重的累贅。

    沒有讓他們去鑽研微積分,沒有讓他們去畫設計圖,沒有讓他們去操縱流水線,沒有讓他們置身商業競争的第一線,他們怎麼辦呢?去參加智力競賽,年紀已經太大;去參加賭博,名聲經濟皆受累。

    他們隻能耗費在這些芝麻綠豆小事上,雖然認真而氣憤,也算一種消遣。

     上海人的精明和智慧,構成了一種群體性的邏輯曲線,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處處晃動、閃爍。

    快速的領悟力,迅捷的推斷,彼此都心有靈犀一點通。

    電車裡買票,乘客遞上一角五分,隻說“兩張”,售票員立即撕下兩張七分票,像是比賽着敏捷和簡潔。

    如果乘客說“兩張七分”,就有一點污辱了售票員的智商,因為這兒不存“七分”之外的第二種可能。

    你說得快,售票員的動作也快,而且滿臉贊許;你說得慢,售票員的動作也慢,而且滿臉不屑。

     一切不能很快跟上這條群體性邏輯曲線的人,上海人總以為是“外地人”或“鄉下人”,他們可厭的自負便由此而生。

    上海的售票員、營業員,服務态度在全國不算下等,他們讓外地人受不了的地方,就在于他們常常要求所有的顧客都有一樣的領悟力和推斷力。

    凡是沒有的,他們一概稱之為“拎勿清”,對之愛理不理。

     平心而論,這不是排外,而是對自身智慧的悲劇性執迷。

     上海人的精明估算,反映在文化上,就體現為一種“雅俗共賞”的格局。

    上海人大多是比較現實的,不會對已逝的生态過于癡迷,總會釀發出一種突破意識和先鋒意識。

    他們有足夠的能力涉足國内外精英文化領域,但是,他們的精明使他們更多地顧及現實的可行性和接受的可能性。

    他們不願意充當傷痕斑斑、求告無門的孤獨英雄,也不喜歡長期處于曲高和寡、孤芳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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