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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神来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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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肌上刺着一隻藍毛、黃眼、紅牙、正在咆哮的老虎;胳膊上刺着一條盤在匕首上、正在吐信子的蛇;身上其他地方有着隐約可見的骷髅、墓碑以及盛開的菊花。

     “好啦,美人兒,放下梳子吧。

    ”迪克說着穿好了衣服,準備出發。

    他脫掉工作服,穿上一條灰色的卡其褲,一件同色的上衣,和佩裡一樣,他也穿了一雙過踝黑短筒靴。

    佩裡一直沒找到适合他的褲子,就穿了一條褲腳挽起的藍色牛仔褲,上身穿了一件皮外套。

    他倆又是擦洗,又是梳頭,打扮得像一對要去約會的花花公子似的。

    兩人走出屋門,向汽車走去。

     奧萊西是堪薩斯城的郊區,而霍爾科姆也許可以稱為加登城的郊區,奧萊西和霍爾科姆之間的距離大約是四百英裡。

     人口一萬一千人的加登城是在南北戰争結束後不久,由聚集而來的開拓者們建設成的。

    在一位C.J.瓊斯先生(外号“野牛”,依靠遊牧捕獵野牛為生)的苦心經營下,加登城從幾間帳篷和一些拴馬樁演變成一個富饒的牧場中心。

    這裡有讓人嬉戲歡鬧的酒吧,有一座歌劇院,還有一座加登城和丹佛地區最奢華的旅館。

    總而言之,隻有五十英裡以外的道奇城——該城以旅館設施完善著稱——可以和它媲美。

    “野牛”瓊斯先生破産以後發了瘋,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他一直在向居民大聲疾呼,禁止對動物實行不道德的滅絕性捕殺,竟忘記自己是如何起家的。

    今天,昔日的榮耀已經随着瓊斯先生一道被埋葬了,隻留有一些陳迹:一排褪了色的被稱為“野牛街區”的商業建築;曾經輝煌壯麗的溫莎旅館,連同它那至今仍顯華麗的高天花闆酒吧、痰盂以及盆栽棕榈樹等擺設,被美茵大街上标志性的百貨商店和超市所包圍,已經很少有旅客光臨了。

    它陰暗巨大的房間以及走廊上此起彼伏的回聲,雖然可以使人發思古之幽情,但卻無法和裝備了空調的華倫旅店相比,就連麥田汽車旅館也競争不過——那家旅館以室内配有電視機和戶外“溫水遊泳池”為特色,因而生意興隆。

     在美國大陸旅行的人,無論是坐火車還是汽車,都可能經過加登城,但能記住這段旅程的卻沒有幾個,這種看法也是合情合理的。

    加登城看起來不過是美國大陸中部——幾乎是正中間——一座司空見慣、不大不小的城鎮。

    盡管當地的居民未必會同意這樣的看法,即使它是正确的。

    盡管他們過高地估計了當地的條件,(“找遍全世界,哪裡還能找到比這兒更友好的居民、更清新的空氣、更甘甜的水?”“如果我去丹佛,也許會拿到比這兒高三倍的薪水,但是我有五個孩子,我覺得沒有什麼地方比這兒更适合撫養子女了。

    學校裡有各種各樣的體育運動。

    我們甚至還有一所兩年制專科學院。

    ”“我來這兒當律師,這是一件偶然的事,我從未想過要留在這裡。

    但是當有機會可以離開時,我卻想,為什麼要走呢?到底為什麼要走呢?也許這兒不是紐約——但誰稀罕紐約?很好的鄰居,人們互相關心,這才是最重要的。

    一個體面人需要的一切我們這兒都有,漂亮的教堂,還有高爾夫。

    ”)但是新來到加登城的人一旦适應了晚上八點以後主要街道的寂靜,就會發現許多支持居民們這樣自我誇耀的理由:一所管理出色的公共圖書館,一家有競争力的日報,到處是綠草茵茵、樹蔭怡人的廣場,在平靜的住宅區街道上,孩子和動物可以安全自由地奔跑。

    此外,還有一座含有小型動物園的大公園,(“看啊,北極熊!”“瞧,大象彭尼!”)以及一座占地數英畝的遊泳池。

    (“世界上最大的免費遊泳池!”)諸如此類的設施加上灰塵、風沙,連同長鳴的火車汽笛聲,組合在一起,構成了“家鄉小鎮”的風味,令那些已經離開的人在想起家鄉時頓生愁思,也給那些依然留在此地的人一種落地生根的滿足。

     毫無例外,加登城的居民也不承認他們之間存在着階級的區别。

    (“不,先生。

    這兒沒那種事。

    不考慮财富、膚色或宗教信仰,所有人一律平等。

    所有事情都應按照民主的方式辦理。

    我們就是如此。

    ”)但是事實上,如同其他人類聚居處一樣,這裡等級的區分還是鮮明可辨的。

    從這兒往西一百英裡,就會越出“聖經區域”,那裡是福音最難生根的地域,人們很少把宗教挂在嘴邊或放在心上。

    而芬尼縣仍處于聖經區域之内,因此,一個人的宗教選擇是影響其社會地位的最重要的因素。

    浸禮會教徒、衛理公會教徒和天主教徒占全縣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不過在精英階層中——商人、銀行家、律師、醫生,以及占據金字塔頂部的地位顯赫的農場主——長老派教徒和聖公會成員占了絕大多數。

    偶爾,衛理公會教徒也受到歡迎,曾經有一位民主黨人士也滲透進來,但總的說來,統治階層是由信仰長老會和聖公會的右翼共和黨人組成的。

     克拉特先生受過高等教育,事業有成,又是一個傑出的共和黨員和教會領袖——雖然是衛理公會——他有資格跻身于當地的名門望族之列,但是就如同他從不參加加登城鄉村俱樂部一樣,他也從未試圖與當地的統治階層有什麼聯系。

    那些人的愛好他全不喜歡,他從不玩紙牌、打高爾夫、喝雞尾酒,或者晚上十點才開始吃自助餐。

    任何他覺得“沒有益處”的娛樂他都不喜歡。

    這就是為什麼在陽光明媚的星期六,他沒有參加高爾夫球四人對抗賽,而是去4-H俱樂部擔任當日會議主席的原因。

    (南希和凱尼恩從六歲起就是4-H的忠實會員。

    )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克拉特先生說:“現在我要說一件有關我們的一位成年會員的事情。

    ”他的眼睛向一位圓胖的日本女人望去,她身邊圍繞着四個胖乎乎的日本小孩。

    “你們都認識蘆田英夫的太太,知道他們一家是兩年前從科羅拉多州搬到這兒來的,在霍爾科姆開始經營農場。

    他們是一個善良的家庭,擁有他們這樣的人是霍爾科姆的幸運。

    任何人都會告訴你,無論誰生病,蘆田太太都會過去探望,沒有人能知道蘆田太太把親手烹調的味道鮮美的湯送給他們前走了多少路。

    還有那些鮮花,誰見過長得那麼好的花?你們都還記得吧,她去年為4-H俱樂部義賣的成功作出了多大貢獻。

    因此,我建議,在下星期二的慶功宴上給蘆田太太頒發獎品。

    ” 她的孩子用力拖她,用肘推她,她的大兒子叫道:“啊,媽媽,說的是你呀!”但是蘆田太太很害羞,她用那雙圓圓胖胖的手擦了擦眼睛,笑了。

    她是一位佃農的妻子。

    她的農場風沙很大,十分偏僻,位于加登城和霍爾科姆之間。

    平常4-H俱樂部會議結束後,克拉特先生都會開車送她們母子回家,今天也同樣如此。

     “哎,真是令人大吃一驚。

    ”當他們坐在克拉特先生的輕便貨車裡沿五十号公路回家時,蘆田太太說道,“赫伯,我好像總是謝個沒完。

    不過,還是得謝謝你。

    ”她來到芬尼縣的第二天就遇到了克拉特先生,那天正是萬聖節前夜,克拉特先生和凱尼恩帶着一大堆南瓜和西葫蘆登門拜訪。

    在艱苦的第一年裡,這些農産品——一筐筐的蘆筍、莴苣,都被作為禮物送給了蘆田,當時她沒有種這些作物。

    還有,南希經常帶着“寶貝”來,讓孩子們騎。

    “你知道,不管從哪方面看,這兒都是我們住過的最好的地方。

    英夫也這麼說。

    我們的确不願意離開這裡,連想到這個念頭都感到讨厭。

    離開這兒,就要全部重新開始。

    ” “離開?”克拉特先生感到詫異,放慢了車速。

     “嗯,赫伯。

    在這兒的農場,我們是給人家幹活,英夫認為我們可以做得更好。

    也許要去内布拉斯加。

    但是一切都還沒定下來。

    到目前為止,還隻是這麼一說。

    ”她說話的聲音是熱忱的,總像是要笑出來,令人傷感的消息一經她的嘴,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帶着喜氣洋洋的味道。

    但是看到克拉特先生有些難過,蘆田太太轉換了話題。

    “赫伯,我想聽聽你們男人的意見。

    ”她說,“我和孩子們一直在努力攢錢,我們想在聖誕節的時候給英夫一個像樣的禮物。

    他最需要補幾顆牙。

    現在,假設你的妻子要給你三顆金牙,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像話?我的意思是,讓一個男人在牙醫的椅子上度過聖誕節,合适嗎?” “你在難為大家。

    别想着法兒離開這裡。

    哪怕我們把你捆起來,也不讓你們走。

    ”克拉特先生說,“好,不錯,金牙,當然可以。

    要是我,我高興還來不及。

    ” 他的回答令蘆田太太感到高興,因為她知道除非他真這麼想,否則不會這樣說的。

    他是一位紳士。

    她從未看過他對人擺架子、占便宜或者不遵守諾言。

    因此,她趁機大膽向他要求一件事。

    “我說,赫伯,别叫我在宴會上發言了,好嗎?那不适合我。

    你不一樣。

    你可以站着向幾百人、幾千人講話,你一點都不慌,不論什麼你都能把人說得服服帖帖的。

    什麼事都吓不倒你。

    ”她評論着克拉特先生被人公認的品質:無所畏懼的自信。

    這使他脫穎而出,不過這為他赢得尊敬的同時,也多少限制了别人對他的愛意。

    “我真想不出什麼會讓你害怕。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能談吐自如,沉着應對。

    ” 中午時分,那輛黑色的雪佛蘭到了堪薩斯州的恩波裡亞,一個很大的市鎮,差不多算是一座城市。

    這兒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因此車裡的人決定下來買點東西。

    他們把車停在路邊,然後四處漫步,直到一家擠滿顧客的百貨商店出現在眼前。

     他們買的第一件物品是一副橡膠手套,這是給佩裡買的,他忘記了帶自己的那副舊手套,而迪克帶了。

     他們向一個陳列着女用紡織品的櫃台走去。

    在經過一番争論後,佩裡說:“我要買一雙長筒襪。

    ” 迪克不同意,“我的眼睛怎麼辦?這些襪子顔色都太淺,什麼也遮不住。

    ” “小姐,”佩裡的叫喊引起了一位女售貨員的注意,“你們有黑色的長筒襪嗎?”當售貨員告訴他沒有時,佩裡建議他們另找一家商店,“黑色十分安全。

    ” 但是迪克已經拿定了主意:任何顔色的長筒襪都不必要,都是累贅,這筆錢是白白浪費的(“我為這次行動花的錢已經夠多的了”),而且畢竟他們遇到的任何人都不會活着成為目擊證人。

    “絕不會有證人。

    ”他提醒佩裡,佩裡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這句話令佩裡感到憤怒,迪克說出這句話的口氣仿佛他們倆已經解決了所有的問題;也許就有他們沒發現的目擊者,不承認這一可能性是愚蠢的。

    “一旦發生不應發生的事情,可就全砸了。

    ”他說道。

    但是,迪克卻露出了揚揚自得、略顯幼稚的微笑,他不同意佩裡的說法。

    “不要瞎想了。

    絕對不會出錯的。

    ”沒錯。

    因為這是迪克制訂的計劃,從第一步到最後悄悄收場,每一步都完美無缺。

     接着,他們去買繩子。

    佩裡仔細察看繩子的質地,還試了試。

    他曾在船上工作過,精通此道,擅長用繩子打結。

    他選了一條白色尼龍繩,這種繩子像鋼筋一樣結實,卻又比較輕。

    他們商量需要多長的繩子。

    這個問題使迪克急躁起來,雖然認為自己的通盤考慮都是完美的,但他卻無法确定究竟需要多長,這使他感到很尴尬。

    最後,他說:“上帝啊,我怎麼知道?” “你他媽的最好有點準頭!” 迪克隻好算了一下。

    “他跟她,那小鬼,那小妞,也許還有另外兩個。

    但這是星期六,他們也許有客人。

    就算八個吧,或者十二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們一個個都得去見上帝。

    ” “聽你這口氣,倒真不少。

    ” “我不是早就給你打過包票嗎?親愛的,我們将使他們血濺牆頭。

    ” 佩裡聳了聳肩,“既然這樣,我們最好買一整捆。

    ” 繩子長達一百碼——足夠綁十二個人。

     凱尼恩自己動手做了一隻箱子,一隻雪松鑲邊的櫻桃木嫁妝箱。

    他想把它作為結婚禮物送給貝弗裡。

    此刻,他正在所謂的地下“密室”給箱子上最後一遍清漆。

    水泥地面的密室和屋子一樣寬,裡面的家具差不多全是凱尼恩的木工作品(架子、桌子、凳子、一張乒乓球台)和南希的女紅(令舊沙發煥然一新的印花棉布沙發罩、窗簾、繡着字的枕頭——“快樂嗎?在此不必瘋狂,瘋狂卻也無妨”)。

    凱尼恩和南希試圖用油漆來驅散地下室裡難以消除的陰郁氣氛,但兩人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失敗了。

    實際上,他們都認為擁有密室是一種勝利和幸福。

    對南希而言,她可以在這裡招待“同伴”而不用擔心會打擾到媽媽;凱尼恩則可以獨自待在這裡,随便釘呀鋸呀,擺弄他的“發明”,他最新作品是一口深底電煎鍋。

    緊鄰着密室的是暖氣間,裡面有一張放工具的桌子,上面還堆着一些其他正在做的東西:一台擴音器,一台老式的、需要上發條的手搖留聲機,凱尼恩正打算讓它恢複運轉。

     凱尼恩的外表和他雙親都不像,大麻色的平頭,六英尺的瘦長個子,雖然很結實——據說有一次他為了救兩隻成年羊,在暴風雪裡走了兩英裡——但卻有着瘦高男孩的一項缺點:肌肉不太協調,看起來終究不夠魁梧。

    這個缺點,再加上沒有眼鏡便手足無措,使他無法參加很多運動(籃球、棒球),哪怕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成員也不行。

    而這些運動正是大部分男孩子喜愛的,他因此少了不少友伴。

    他隻有一個親密的朋友,鮑勃·瓊斯,泰勒·瓊斯先生的兒子,他家的農場在克拉特家西邊一英裡。

    在堪薩斯農村,男孩子很小就開始開車了。

    凱尼恩十一歲的時候,經父親允許,用養羊賺的錢買了一輛裝有A型發動機的舊卡車,他和鮑勃稱它為“追狼車”。

    在離河谷農場不遠的地方有一片被稱為“沙丘”的神秘土地,它像一片沒有海水的沙灘,夜裡郊狼在沙丘中潛行,成群結隊地嚎叫。

    在月圓之夜,兩個男孩會去襲擊郊狼,追得它們四散奔逃;他們倆試圖超過狼群,不過很少能追上,因為即便是骨瘦如柴的郊狼也能跑出每小時五十英裡的速度,而他們的卡車最高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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