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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神来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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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沒有,走吧。

    ”他說道,一副狡猾且漫不經心的表情,令佩裡大起疑心。

     “你肯定沒有嗎?你當真問過修女了?” “我當然問過了。

    ” “我不相信。

    我想你走進去,逛了幾分鐘,然後就出來了。

    ” “好了,甜心,随便你說什麼。

    ”迪克開始開車。

    沉默着走了一會兒,迪克拍了拍佩裡的膝蓋。

    “嗨,行了,”他說,“這就是個狗屁主意。

    天知道她們會怎麼想?我闖了進去像逛百貨公司似的……” 佩裡說:“也許這樣也不錯。

    修女不是什麼好兆頭。

    ” 當看到克拉特先生旋開派克鋼筆、打開支票簿時,紐約人壽保險公司在加登城的代理人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他想起了當地的一句俏皮話,“知道他們怎麼說你嗎,赫伯?他們說,‘自從理發漲到一美元五十美分,赫伯連理發也開支票了。

    ’” “沒錯。

    ”克拉特回答說,他像貴族一樣,以從不随身攜帶現金而聞名,“這就是我做生意的方式。

    當查稅人員找上門來的時候,支票存根是你最好的朋友。

    ” 支票已經填好,但尚未簽字,他将身子靠回椅子内,似乎陷入了沉思。

    那位矮壯的、有點秃頂、不拘小節的代理人名叫鮑勃·約翰遜,他希望自己的客戶不要在最後時刻變卦。

    赫伯是個頭腦冷靜、做事力求穩妥的人,約翰遜忙活了一年才最終敲定這筆生意。

    但是,此刻不同以往,他的顧客隻是在經曆一種約翰遜所謂的“莊嚴時刻”。

    這種現象,保險生意人都很熟悉。

    一個人在買人壽保險時的心情,跟寫遺囑沒什麼不同,死亡的念頭難免湧上心頭。

     “是的,是的,”克拉特先生說道,仿佛在自言自語,“我該知足和感恩——這一輩子經曆了太多美妙的事。

    ”足以紀念他事業裡程的各色鏡框,挂在他辦公室的胡桃木牆壁上,閃閃發光:大學文憑證書、河谷農場的地圖、農業比賽的獎狀,還有一張艾森豪威爾總統和他的國務卿約翰·福斯特·杜勒斯親筆簽名的華麗證書,以表彰他在聯邦農業信用委員會的工作。

    “還有孩子們。

    我們在這方面一直很慶幸。

    也許我不該這麼說,但我真的為他們感到驕傲。

    就拿凱尼恩來說吧,雖然目前他傾向于工程或科學,但是你不能說他不是個天生的農業好手。

    上帝保佑,總有一天他将經營這塊地方。

    你以前見過伊芙安娜的丈夫唐·賈喬嗎?他是位獸醫。

    你不知我有多器重那孩子。

    還有維爾,維爾·英格裡希,我女兒貝弗裡鐘情于他。

    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我敢肯定,他們一定能承擔起責任;但是邦妮,邦妮一個人挑不動這麼一副重擔……” 約翰遜,在這類意味深長的話題上是個老手,知道這時可以插話了。

    “哎,赫伯,”他說道,“你還是個年輕人呢,才四十八歲。

    無論從外表,還是從健康報告上看,你都很年輕,少說也有好幾年我們要承蒙你的照顧呢。

    ” 克拉特先生挺直身子,又一次拿起了鋼筆。

    “說實話,我感覺相當好。

    非常樂觀。

    我想在接下來的幾年裡,真的可以在這裡賺點錢。

    ”在簡單闡述未來理财計劃的同時,他在支票上簽了名,然後把它推到桌子另一邊。

     此刻已是六點過十分,保險代理人急着回家,妻子正等他回去吃晚飯呢。

    “承蒙關照,赫伯。

    ” “哪裡的話,老哥。

    ” 他們握了握手。

    然後,約翰遜帶着一種勝利的感覺拿起克拉特先生的支票,把它放進自己的皮夾裡。

    這是一份價值四萬美元保險的頭期款,一旦出現保險人意外死亡的情況,保險公司将雙倍賠償。

     他和我散步,他和我聊天, 他對我說我是屬于他的, 我們在那裡等待時分享的快樂, 沒有人能明白…… 佩裡用吉他自彈自唱,自得其樂。

    他能唱大概兩百多首聖詩和情歌,從《粗糙的老十字架》到科爾·波特[7],除了吉他以外,他還會口琴、手風琴、五弦琴和木琴。

    在他最喜歡的一個舞台生涯的幻想中,他的藝名叫佩裡·奧帕爾森,是一位表演“一人交響樂”的明星。

     迪克說:“來杯雞尾酒怎麼樣?” 其實,佩裡并不在乎喝什麼,他不是一個很愛喝酒的人。

    但是迪克卻很挑剔,在酒吧裡,他通常選擇橙花酒。

    佩裡在汽車的工具箱裡裝着一品脫已經調好的橘子味的伏特加雞尾酒。

    他們倆輪流喝了起來。

    雖然暮色已濃,但迪克仍把速度穩定在每小時六十英裡,并且沒有打開車頭大燈。

    路很直,土地平坦得像一片湖泊,很少看見别的車駛過。

    這裡便是“那邊”,或者離“那邊”很近了。

     “天哪!”佩裡說道,他盯着那開闊一望無際的土地,以及清冷的天空下連綿不絕的青色——除了遠處農場裡閃爍的燈光以外,一無所有,顯得空曠而孤寂。

    他憎恨這裡,就像他憎恨得克薩斯平原和内華達州沙漠一樣:空曠的地勢和稀少的人口常令他情緒低沉,還伴有一種對陌生環境的恐懼。

    海港才是他最喜歡的地方,擁擠、嘈雜,塞滿了船隻,飄蕩着下水道氣味,比如橫濱。

    朝鮮戰争期間,他作為美國陸軍的士兵曾在那裡度過一個夏天。

    “天哪!他們對我說離堪薩斯州遠點兒!永遠别讓我的腳再踏上堪薩斯州的土地,好像他們是在禁止我進入天堂似的。

    好好看看這兒,簡直大飽眼福。

    ” 迪克把酒瓶遞給他,裡面的酒隻剩下一半了。

    “剩下的留着吧,”迪克說,“我們也許還用得着。

    ” “還記得嗎,迪克?我們談過關于那條船的事?我想,我們可以在墨西哥買條船,一條便宜但很結實的船。

    我們可以橫渡太平洋,去日本。

    有人做過,好幾千人曾經是這樣過去的。

    我不騙你,迪克,你該去日本看看。

    日本人善良,性格溫和,彬彬有禮。

    真的很周到——不僅僅是為了你的錢。

    說到女人,你從沒見過那麼溫柔的……” “我有過女人。

    ”迪克說他仍愛着有一頭蜜色金發的第一任妻子,雖然她已經和别人結婚了。

     “日本那兒有許多澡堂子。

    有一間叫‘尋夢池’,你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裡面,美麗迷人的姑娘會從頭到腳給你擦洗。

    ” “你以前告訴過我。

    ”迪克有些不耐煩。

     “那又怎麼樣?我就不能再說了嗎?” “以後再說吧。

    以後再說。

    嗨,夥計,我腦子裡想的已經夠多了。

    ” 迪克打開收音機,佩裡又把它關上。

    他不管迪克的抗議,自顧自彈起了吉他。

     我獨自一人去花園, 露水還在玫瑰上。

     我耳中傳來聲音, 原來是神子主耶稣…… 一輪滿月正在天邊冉冉升起。

     案發後的星期一,年輕的博比·魯普在接受測謊儀檢測之前作證時,描述了他最後一次拜訪克拉特家的情形。

    “當時是一輪滿月,我想,如果南希願意的話,我們可以開車出去,去麥金納湖或者去加登城看電影。

    但是當我給她打電話時——當時大概是七點十分左右——她說她得去問問父親同意不同意。

    然後,她回來了,回答是不行,因為昨晚我們在外面待得太晚了。

    不過,她說我幹脆過來看電視算了。

    我經常去克拉特家看電視。

    你知道,南希是我唯一約會過的女孩。

    我從小就認識她,從一年級開始我們就一起上學。

    從我記事起,她就那麼漂亮、那麼惹人喜愛,她是一個人物,甚至當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如此。

    我的意思是,她讓每個人都覺得開心。

    我第一次和她約會是在八年級。

    當時班裡大多數男孩子都想帶她去參加八年級的畢業舞會,所以當她說願意和我一起時,我很吃驚,也有點自豪。

    我們倆當時都是十二歲。

    我爸把車借給我,我開車和她一起參加舞會。

    對于南希,我是越看越喜歡;對于他們全家人,也是這樣——沒有哪家能和他們相比,至少這裡沒有,反正我不知道誰能和他們相提并論。

    克拉特先生也許在某些事情上過于嚴厲——比如說宗教信仰或者諸如此類的事——但是他從未試圖使你感覺他是對的,你永遠錯。

     “我們家住在克拉特家西邊三英裡。

    我通常是走着來回,但是夏天我一直在打工,去年我攢夠了錢,買了一輛自己的車,一輛一九五五年的福特,所以那晚我開車過去,大約是七點剛過時到的。

    無論是在路上,還是在通往她家的林蔭車道上,我一個人都沒看見,屋子外面也沒有人。

    隻有老特迪沖我汪汪叫。

    一樓的燈亮着,那是客廳和克拉特先生的辦公室。

    二樓是黑的,我想克拉特太太一定睡着了,如果她在家的話。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究竟在不在家,我從來也沒問過。

    但是我發現我猜對了,因為後來凱尼恩想要練習小号——他在學校樂隊裡吹中音——但南希對他說别練了,怕他把克拉特太太吵醒。

    不管怎麼說,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吃完了晚餐,南希收拾了碗盤,把它們都放在洗碗機裡了。

    他們三個人——兩個孩子和克拉特先生——都在客廳裡。

    所以我們像以前那些晚上一樣圍坐在一起:南希和我坐在沙發上,克拉特先生坐在椅子上,就是那把帶坐墊的搖椅。

    他沒怎麼看電視,他正在讀一本書,書名是《流浪的男孩》,那是凱尼恩的。

    他去了一次廚房,回來時拿着兩個蘋果,他給了我一個,但我不想吃,所以他全吃了。

    他的牙齒很白,他說那是吃蘋果的緣故。

    南希當時穿着短襪和軟拖鞋,藍色牛仔褲,我想她上身穿的是一件綠色毛衣;她戴着那塊金表和去年一月她十六歲生日時我送她的禮物——一個表明我們關系的手镯,一面刻着她的名字,另一面是我的。

    她還戴了一枚小小的銀戒指,這是她今年夏天和基德維爾一家去科羅拉多的時候買的,并不是我們的定情戒。

    你知道,兩個星期前,她沖我發火了,說要把我們的戒指摘下來放一段時間。

    當你女朋友這麼做時,那就意味着你要經受考驗了。

    我是說,的确,我們有過争吵,但男女朋友誰沒吵過架?這次是因為我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在招待會上喝了一點啤酒,隻有一瓶,卻被她知道了。

    不知是誰嘴快,說我喝得大醉。

    唉,從那以後她仿佛成了石頭人,一個星期連招呼都沒和我打。

    但是最近我們又和好如初了,我相信她正打算重新戴上我們的戒指。

     “好吧,那天晚上我們看的第一個節目是第二頻道的《人與挑戰》,講的是幾個人在北極的故事。

    然後我們看了一部西部片,這之後是一個間諜的冒險故事《五指》。

    九點半時演的是麥克·海默[8]的偵探片。

    然後是新聞。

    但是這些節目凱尼恩全不喜歡,之所以如此,很大原因是我們沒讓他選節目。

    他對每一個節目都挑三揀四的,南希一直叫他閉嘴。

    他們倆總是這樣拌嘴,不過實際上兩人是很親密的,比大多數兄弟姐妹都要親。

    我猜大半是因為他們單獨待在一起的時間很多,克拉特太太經常不在家,而克拉特先生也經常去華盛頓或别的什麼地方。

    我知道南希很愛凱尼恩,但是我認為即使是她也沒有真正了解凱尼恩。

    他似乎總是一個人魂不守舍。

    你永遠也别想知道他在想什麼,甚至也不會知道他是不是在看着你——他有一點兒輕微的斜視。

    有人說他是一個天才,這話也許是真的。

    他确實讀了很多書。

    但是,正如我所說,他當時有些不安。

    他不想看電視,想練小号,當南希不讓他練時,我記得克拉特先生對他說,為什麼不去地下室的娛樂間裡去練呢,在那兒沒有人會聽見。

    但是他又不想去地下室。

     “電話響了一次,或者兩次?哎,我記不清了。

    我隻記得有一次電話響了,克拉特先生到辦公室去接。

    門——客廳和辦公室之間的滑動門——是開着的,我聽見他說‘馮’,所以我知道他正在和他的雇員馮·弗裡特先生談話。

    他說他有點頭疼,不過正在好轉。

    還說要在星期一早晨見見馮·弗裡特先生。

    他回來時,麥克·海默剛播完,然後是五分鐘新聞,接着是天氣預報。

    每次一到播天氣預報的時候,克拉特先生就會來精神。

    實際上,他一直等的就是天氣預報。

    這就和唯一吸引我的是體育節目一樣,接下來就是體育節目。

    體育節目結束時已是十點半了,我起身要走。

    南希送我出來。

    我們說了會兒話,約定在周日晚上一起去看電影,一部所有女孩都盼望看的電影——《情窦初開》。

    然後她跑回了屋裡,我開車離開。

    那晚夜色很亮,像白天一樣,月光皎潔,天有些涼,微風吹過,無數風滾草[9]随風飄動。

    這就是我看到的一切。

    隻是現在我回想起來,我覺得一定有人一直躲在那裡,也許就在那邊的樹叢裡。

    有人就等着我離開。

    ” 迪克和佩裡在大彎城的一家飯館前停了下來。

    因為身上隻剩十五塊錢了,佩裡打算點一份飲料和三明治,但迪克說不,他們需要的是一頓實實在在的“盛宴”,不必為費用發愁,他來付賬。

    他們點了兩份半生的牛排、烤土豆、法式土豆絲、炸洋蔥圈、豆煮玉米,還點了意大利通心粉、玉米片粥、千島沙拉、肉桂面包卷、蘋果派、冰淇淋和咖啡。

    吃飽喝足後,他們倆去了一家雜貨店挑選雪茄;在同一家雜貨店裡,他們還買了兩卷厚厚的膠帶。

     黑色的雪佛蘭重新上路,急匆匆地穿越鄉村,悄悄地向更加寒冷、更加幹燥的麥地高原駛去。

    佩裡閉目打盹,進入了酒足飯飽後昏昏欲睡的狀态,當聽到播放十一點鐘的新聞時,他醒了過來。

    他搖下車窗,讓清冽的空氣吹着自己的臉。

    迪克告訴他已經進入芬尼縣境内。

    “我們進入縣界十英裡了。

    ”他說。

    汽車跑得飛快。

    公路兩旁指示牌上的廣告詞被汽車前燈照得閃亮,瞬間又一晃而過:“瞧,北極熊”、“伯蒂斯汽車”、“世界上最大的免費遊泳池”、“麥田汽車旅館”。

    終于,一轉眼的工夫,路燈亮了起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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