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牌凳上,看着杜梅做衣裳,看了一會,秋林說,阿姐,我馬上要去齊齊哈爾出差了。
杜梅擡起頭來,問,齊齊哈爾很遠吧?
秋林說,嗯,要坐好久的火車。
杜梅說,過年趕得回來嗎?
秋林說,不曉得,看事情順利不順利。
杜梅就不說話了,手底下忙碌,房間裡隻有烙鐵碰水發出的嗞嗞聲響。
再坐一會兒,杜英還沒回來,秋林便起身告辭。
他曉得,杜梅會将此事告訴杜英的。
心底裡,他也怕當面跟杜英說這件事。
第二日,秋林在家裡收拾行李。
母親一早就跑出去尋到過東北的熟人,打聽去東北注意的事情。
回來,母親就用瓶瓶罐罐裝了許多鹹菜,說東北吃饅頭,帶這些鹹菜好下飯。
雖然瓶瓶罐罐帶着麻煩,但都是母親心思,秋林隻好全部塞進袋裡。
整理好了,秋林便坐在房間裡悶悶吃煙。
昨天去杜梅那裡說了去東北的事情,不曉得杜梅如何跟杜英講,杜英又會是怎樣反應。
秋林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争這項去東北的差事。
供銷社裡那麼多人,就算沒有人主動領命,最終也輪不到自己。
可那一刻,他就那樣站起來,就那樣主動地将此事攬了過來。
他曉得去東北的後果,馬上就是春節,春節裡他要跟杜英舉辦婚禮。
如果齊齊哈爾事情不順利,或許他就會留在東北過年,甚至耽誤婚禮。
但他就是想去,他似乎盼着什麼。
秋林想不清爽,想得煩心,竟将燃着的煙頭戳在了自己的掌心。
夜裡,秋林和母親坐在昏暗燈下吃飯。
明朝就要出門,要坐客車去甯波,再從甯波坐輪船到上海,再從上海坐火車去齊齊哈爾。
吃完飯,母親洗碗,有人敲門,秋林去開,見門口站的竟是杜英。
秋林覺得有些難堪,面對杜英,不曉得如何開口。
杜英望了秋林一眼,隻将手裡東西遞過來,是件棉襖。
杜英說,東北地方冷。
秋林接了棉襖,心裡過意不去,剛想跟杜英解釋。
杜英又說,路上注意安全。
說完,她就迅速轉身走了,消失在了弄堂口。
秋林拿着棉衣,呆呆站在門口。
4
火車從上海出發,叮叮當當開了兩日一夜,秋林坐得腰酸背痛。
到了齊齊哈爾,已是深夜。
秋林出火車站,尋了輛小面包,搖搖晃晃趕到招待所。
安頓下來,揩面洗腳,躺到床上,秋林卻毫無困意。
火車上日困夜困,倒将睡眠時間打亂了。
加上屋裡燒了暖氣,熱烘烘讓人透不過氣。
秋林翻來覆去困不着,覺得心窩都燙,又将身上脫得隻剩短褲背心,才稍稍平靜了些。
最後終于困了一會,天不亮又醒過來,再也睡不着。
眼睜睜看着天花闆,終于熬到第二日一早,才拿着介紹信去當地糧食局打聽白糖事宜。
糧食局裡接待秋林的是一個分管副局長,聽了秋林來意,連連搖頭。
我們自己春節裡的白糖供應都不夠,怎麼好給你們?
秋林趕緊拔煙,說,幫幫忙,我是從南方千裡迢迢趕過來。
對方将煙放在桌上,說,你就是從月亮上趕過來也沒有辦法,沒有就是沒有,我總不能給你變戲法一樣變出白糖來吧?
秋林又耐着性子懇求一番,對方始終不松口。
秋林沒辦法,隻得先告辭出來。
回賓館,給家裡打了個長途電話。
潘主任聽了情況,也是意外,說,這樣,小陸,你現在趕緊去部隊尋我的戰友武志廣,他是當地獨立團裡幹部。
消息是他告訴我的。
我馬上給他打電話,讓他想想辦法。
秋林記了地址,趕緊叫了輛小面的過去。
到了部隊,卻說武志廣不在,出門了。
問幾時回來,隻說不清楚。
秋林沒辦法,隻能留下電話,又坐車回招待所。
秋林再次給潘主任打電話,潘主任說自己也聯系了,聯系不上,讓秋林先耐心等幾日。
沒辦法,秋林隻能在賓館裡等待。
他在賓館邊的一個舊書攤上買了幾本武俠小說,天天躲在房間裡看。
餓了,出去買幾個饅頭,茶杯裡倒熱水,把母親讓他帶的鹹菜拿出來過饅頭。
困了,就閉眼睡覺。
漸漸地,秋林就感覺自己是躲到了世界盡頭,就自己一個人,誰都不熟,誰都不用講話,隻一個人吃飽喝足活下去,這讓他感覺日子似乎沒那麼難熬。
這一日下午,秋林正迷迷糊糊入覺,突然有人敲門,秋林開門,看見門口站着一個陌生女人,三十幾歲年紀,穿一件滑雪衫,拉鍊敞開,裡面露一件鮮紅的毛衣,裹得豐滿。
你是陸秋林吧?
秋林點頭。
女人說,我叫胡妙,是武政委托我來的。
說着便伸出手,秋林趕緊握住。
胡妙的手臂很粗,像個男人,手倒是小小一隻,很有力。
胡妙說,武政委讓我帶你去吃飯。
秋林推辭,胡妙說,你不去,武政委要怪罪我。
秋林聽了,猶豫一下,便跟着她出了門。
門外停着一輛吉普車,胡妙介紹這是武政委特地安排的部隊車子,方便秋林出行。
秋林感謝,兩個人便坐上吉普車。
天氣冷,地上有冰,車子開得慢。
一路上,胡妙邊開車,邊向秋林熱情地介紹齊齊哈爾鄉土人情,秋林全無興趣,有一搭沒一搭應着,眼睛無聊地往窗外打量。
路上少有人,偶爾走過去的人都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