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有一日,那個台州客人再次從此地經過。
許敏見了,趕緊跑過去。
許敏說,我每日對着山呼喊主的名字。
台州客人說,那你什麼感覺?
許敏說,我感覺到了靈,他在指引我。
我的身體也輕了,似乎有陣風就能将我吹起來。
台州客人笑眯眯地看着她,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日,許敏就跟着這個台州客人走了,不曉得去哪裡。
從此,再也沒有音訊。
2
一早,馬師傅便站在了櫃台裡。
今朝馬師傅看去與往日不同,往日,他總穿那件褪了色的中山裝,臂上套兩隻藏青色袖筒,今朝,他卻穿簇新一身青灰長袍,像電影裡舊時代的人物。
秋林說,馬師傅今朝穿得精神。
馬師傅笑眯眯答道,這是我父親留下的。
秋林說,這衣裳好看。
馬師傅說,舊社會做生意,不管是老掌櫃還是小夥計,都是這樣一身。
我那時比你年歲還輕,穿這樣衣裳站櫃台,總覺得難看。
我心底最向往上海紅幫裁縫做的西裝,穿在身上,多少漂亮。
可我父親不許,說這長袍馬褂一般人不敢穿,隻有鄉紳秀才這樣打扮,最體面不過。
後來父親死了,也解放了,長袍馬褂不作興,開始作興穿中山裝,這些衣裳就壓了箱底,再沒穿過。
馬師傅叮叮當當一番閑話,讓秋林心生疑惑,不曉得馬師傅今朝為什麼要翻起這些陳年舊賬。
在櫃台上打了會兒算盤,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一件事,馬師傅要退休了,今朝是他最後一日站櫃台。
秋林心裡突然難過。
自己來店裡,三個師傅手把手帶着自己,沒想到,一轉眼,都要各奔東西。
秋林借故走到後面倉庫,獨自抹了一陣眼淚。
好容易平複心情,回到前面尋愛春海生商量。
按南貨店慣例,有人走了,剩下人都要各自口袋摸出一些零用銅钿,買菜買酒,湊一桌下飯。
這叫“敲碗邊”,不為吃飯,為一份人情。
商量妥當,三個人各自掏出銅钿,齊海生自告奮勇,去三岔地方買菜。
愛春聽了,也嚷着要跟去。
兩人出了南貨店,往三岔方向走。
路上正巧遇見一個村民,打招呼問兩人去哪裡。
齊海生應道,今朝馬師傅退休,去買下飯,為馬師傅送行。
本來隻是随口應答,結果聽到消息的村民一傳十,十傳百,家家戶戶都曉得了馬師傅退休的事情。
大家都念馬師傅的好。
每年春節,村民尋馬師傅寫春聯排成隊,一兩天工夫,要寫上近百副對聯,馬師傅累得手腕痛,卻從不推脫。
還有,此地離診所遠,村民有頭痛腦熱這些小毛病也來尋馬師傅,馬師傅曉得土方,能幫忙醫治。
像這樣的事情,林林總總,舉不勝舉。
馬師傅在長亭地方待了将近十五年,落了一副極好的客面。
衆人紛紛趕來南貨店探望馬師傅。
有人送來一袋米,有人送來一籃雞蛋。
村中幾個老輩走到南貨店裡,見了馬師傅,剛講半句閑話,便開始落眼淚,感歎與馬師傅相處這麼長時光,早就當成自家親眷,此番離别,可能一世都難以見面。
不管誰來,馬師傅都笑眯眯應答,講了許多感謝閑話。
就這樣,一直到夜裡營業結束,南貨店裡才算安靜了下來。
關了店門,四人圍着一桌下飯坐下。
看着一桌豐盛下飯,秋林心裡難過,這是散夥飯,他絲毫沒有胃口。
愛春齊海生與馬師傅相處時間短,沒有什麼感情,今朝下飯豐盛,隻是低頭吃,都顧不上講話。
馬師傅笑眯眯看秋林,說,小陸,你也吃。
秋林點頭,心裡發酸。
要是吳師傅和齊師傅在,定不會是現在這樣冷清場面。
吃到一半,有人敲門,來的是杜毅。
杜毅說自己剛從外面回來,聽到消息,就趕來看看馬師傅。
馬師傅說,又去尋了?
杜毅點點頭。
馬師傅說,有消息嗎?
杜毅搖頭,長歎一口氣。
馬師傅拍拍杜毅肩膀,說,放寬心,許敏人聰明,定不會有事。
杜毅勉強笑笑,說,馬師傅,你在長亭待了這麼長,這說走就走了,心裡真是難過。
馬師傅說,這有什麼,做人就是坐汽車,到站了總要下來。
杜毅說,客氣閑話我也不講了,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你講一聲。
馬師傅說,既然你這樣說,那我也不客氣。
别的事情沒有,就是大家客氣,拿來這許多東西,不好拿回去。
杜毅說,這是小事情,我拉一輛手拉車,将你送到城裡。
就這樣,吃罷夜飯,馬師傅将東西收拾好放杜毅手拉車上,跟南貨店裡幾個人告别。
秋林提出要再送一程,馬師傅不讓,秋林堅持。
于是杜毅拉着手拉車,馬師傅秋林就跟在後面,夜色裡行走。
秋林說,我現在還記得第一日到南貨店裡報到,就是馬師傅你帶的我。
沒想到一轉眼,店裡幾個老人隻剩我一個。
馬師傅說,小人講大話,你後生一個,怎麼能算老人?
秋林笑,說,隻是感慨時間過得快。
馬師傅說,是啊,回過頭真是一眨眼。
我現在還記得第一日上櫃台賣東西,我老爹偷偷站在後面盯梢,沒想到一晃今朝自己也輪到退休。
秋林說,我還記得剛到南貨店,盤存時一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