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過老蔣,馬上說自己竹業社不缺人,将楊摩西趕了出去;全不知楊摩西因為一隻猴子,與老蔣也不敢見面。
楊摩西被老魯趕出去,還不知道自己被趕的原因。
楊摩西回到老詹的破廟裡,不明不白待了一天;晚上老詹從鄉下傳教回來,才知老魯變了卦。
老詹撇下楊摩西,又去縣城北街竹業社找老魯,問了半天,才知是老魯對老蔣的仇氣,報到了楊摩西頭上。
老詹吸着煙說:
“老魯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主說:要寬恕你的仇敵。
耶稣被釘在十字架上,還是他徒弟出賣的。
主事先知道,也沒有跑。
”
但老魯不是主,對老蔣和楊摩西,一個也不寬恕。
但他不說老蔣和楊摩西,說老詹的主:
“死到臨頭了還不跑,腦袋有毛病呀?”
老詹又在主跑與不跑的問題上,給老魯說了半天。
老詹也不是非讓楊摩西破竹子,才死纏着老魯。
而是因為延津人皆不信主,無人有事求老詹,都是老詹求人信主;老詹雖在延津熟人多,但不求人辦事是熟人,一求人辦事人就生了;熟人之中,老詹還數與老魯好;離開老魯,一時也給楊摩西找不下别的事由;找不下事由事小,因找不下事由,自己發展第九個信徒的計劃再落空了,事情就大了。
把主擡出來,見老魯仍不轉意,他突然想起賈家莊的瞎老賈。
瞎老賈是老魯的表哥,會彈三弦,會給人看相算命,當初老汪的私塾解散之後,楊摩西的弟弟楊百利曾投奔過瞎老賈,被瞎老賈趕了出去。
老魯本不喜歡這位表哥,既不喜歡他的三弦,也不喜歡他的算命,說:
“一個瞎子,算得過,他咋不算算他自己?”
但牧師老詹去賈家莊傳教,自認識瞎老賈,卻與瞎老賈說得着。
老詹喜歡瞎老賈并不喜歡他的算命,每個人的命運都在上帝手裡握着,何用算?但喜歡他彈的三弦。
四十多年前,老詹從意大利剛來時,聽不懂中國話,也不喜中國的戲曲和樂器;四十多年過去,老詹會說延津話,但對中國的戲曲仍是不喜,唯一個瞎老賈彈的三弦,中了老詹的心懷。
老詹去别的村莊布道,布完道就走;在賈家莊布完道,還要去找瞎老賈,聽一回他彈的三弦。
瞎老賈本來架子很大,不是誰讓他彈曲兒,他就彈曲兒;但看老詹是個外國人,也喜歡自己的三弦,有些自得,便給老詹彈上兩曲兒。
瞎老賈會彈喜曲兒,如《打雁》、《算糧》、《張連賣布》、《劉大嘴娶親》等;也會彈悲曲,如《李二姐上墳》、《六月雪》、《孟姜女》、《塞上淚》等。
聽喜曲兒老詹不以為然,聽後搖頭一笑;聽悲歌一曲,聽罷李二姐、窦娥、孟姜女、王昭君這些苦人兒的滿腹冤屈,往往頭垂到胸前,感歎一聲:
“這曲兒裡說的苦,就是主要救的呀。
”
又拍着桌子正色說:
“這就是主存在的理由!”
接着感歎瞎老賈彈出了主的心。
又搖頭感歎,一個能懂主的心的人,為啥還不信主呢?便想讓瞎老賈信主。
沒想到瞎老賈說:
“既然我都知道他的心了,為啥還信他呢?”
老詹倒愣在那裡,隻好作罷。
老詹與竹業社掌櫃老魯,也認識了三十多年。
老魯販茶時,老詹就想發展老魯信主。
老魯說:
“忙得過,你要能讓主來幫我販茶,我就信他。
”
後來不販茶了,開了竹業社,老詹又勸他,他改成:
“你要能讓主來幫我破竹子,我就信他。
”
幾十年來,與主也是兩股道上跑的車。
雖然老魯不信主,但看老詹老實憨厚,四十多年隻發展八個信徒,還锲而不舍,天天跑着,又有些佩服他;延津就找不出這麼執意的人,不管幹啥事,十個有九個半,當時見不着利,就望風跑了;倒與老詹成了朋友。
老魯與人喝酒,談到老詹,常說:
“老詹是讓主害了,他要不傳教,幹些别的,哪怕是販茶葉,也早發了,用不着住破廟。
”
當然說的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詹見老魯執意不收楊摩西,知道除了老魯與染坊的老蔣有隙之外,也是自己和主的面子不夠;這時想起賈家莊彈三弦的瞎老賈。
瞎老賈既與自己是好朋友,又是老魯的表兄;老魯不買自己和主的賬,該買瞎老賈的賬,便說:
“我要說不下這事,就去賈家莊找老賈,讓他來給你說。
”
老詹以為瞎老賈是老魯的表哥,比自己和主在老魯面前有面子;全不知道老魯讨厭瞎老賈,面子還不如老詹。
老詹又說:
“當初讓你信主,你說主能幫你破竹子,你就信;現在主不能來,派他的信徒來了,你為何不收呢?”
正是因為老魯讨厭瞎老賈,怕老詹真把他搬來,與自己啰嗦;又覺得老詹後一段話,信主和破竹子之間,又說得驢頭不對馬嘴,讓人哭笑不得;為了與瞎老賈和老詹都不啰嗦,便苦笑一下,又收下楊摩西。
老詹和主沒辦成的事,沒出面的瞎老賈卻辦成了。
楊摩西也是無意之中,沾了瞎老賈的光。
自此,楊摩西白天在老魯的竹業社破竹子,晚上到老詹的破廟裡睡覺。
白天破竹子并不難,過去楊摩西殺過豬,動過刀子;二者刀法雖然不同,但都跟刀有關系,很快就悟出了門道。
但到了晚上睡覺,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