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喝多了。
老馬一喝多,就成了另外一個人;有點兒像山西沁源縣城東街賣肉的馮文修。
老馬蜂目,豺聲,是惡人相,誰知熟了之後講朋友。
牛愛國還沒說什麼,老馬隔着桌子,對牛愛國說了一大堆心腹話。
老馬本是遼甯葫蘆島人,早年販過糧食,開過洗澡堂子,後來在葫蘆島開了汽修廠。
按說葫蘆島是他的老家,但因為幾樁事,弄得老馬傷了心。
是幾樁啥事,老馬也沒細說,加上舌頭開始拌蒜,大體五樁事情,四樁别人對不起他,一樁他對不起别人。
最後對葫蘆島傷了心,便來了河北泊頭。
老馬拍着桌子:
“葫蘆島待不了,我來河北成不成?”
又湊近牛愛國:
“我現在不招惹人,我玩猴,行了吧?”
牛愛國連連點頭。
待老馬說累了,點煙之際,牛愛國才轉過話題:
“大哥既是東北人,來這裡開汽修廠,可與我過去的老闆李昆是朋友?”
老馬:
“見過面,談房價的時候,知道他夠朋友,之前跟他不熟,是通過朋友認識的。
”
見老馬這麼說,牛愛國倒放下心來,問:
“老李的飯店開得好好的,咋突然不開了?”
老馬瞪大眼珠:
“家裡出事了。
”
牛愛國:
“出啥事了?”
老馬:“半年前,老李和他老婆離婚了。
”
牛愛國:“為啥離婚?”
老馬:
“那女的外邊有人了。
我聽說,老李本來不知道,兩人因為别的事吵了起來,吵急了,還是那女的說給老李聽。
”
牛愛國心裡“咯噔”一聲,大概這個人說的就是他了;又猜想章楚紅所以說出這事,是要破釜沉舟,下決心跟李昆分手了。
老馬:
“那女的沒拿老李當回事,老李卻拿那女的當回事,麻煩就在這裡。
聽說離婚時,差點兒出了人命。
”
牛愛國吓出一身冷汗。
待吸過一支煙,鎮定下來,又問:
“就是離婚,那女的走了,也不耽誤老李接着開飯店呀。
”
老馬揮着手:
“這你就不懂了,大概老李也是對這裡傷了心,就像我對葫蘆島傷了心,才來河北一樣。
”
牛愛國:“那老李到哪裡去了?”
老馬:“說不清楚。
有人說去了内蒙古,有人說去了山東。
”
牛愛國:“他老婆呢?”
老馬:“聽說去了北京。
有人說,當‘雞’去了。
”
又感歎:
“一個人甯肯當‘雞’,也不願給一個人當老婆,可見兩人别扭到啥程度喽。
”
牛愛國愣在那裡。
章楚紅與李昆離婚,可能因為牛愛國,也可能因為别的事;但不管因為什麼事,歸根到底,都跟牛愛國有關系。
七個月前,牛愛國撇下章楚紅逃回沁源,還怕接着出事;因為章楚紅知道他山西老家的地址,牛愛國擔心章楚紅破釜沉舟,去山西老家找他;但章楚紅沒去找他;半年前,章楚紅破釜沉舟,與李昆離婚,也沒去山西找牛愛國;七個月來,也從沒給牛愛國打過電話;想來也是對牛愛國傷了心。
但越是這樣,牛愛國現在越想見到章楚紅。
不管她現在在幹啥。
找到她不是要從她嘴裡打聽七個月前她想說而沒說的話;來泊頭之前也許想知道這句話,現在突然明白,時過境遷,再找到這句話,這句話也已經變味兒了;他現在找到章楚紅,不是要打聽七個月前的老話,而是牛愛國有一句新話,要告訴章楚紅。
七個月前牛愛國逃回山西,閃了章楚紅,是怕出人命;現在就是出人命,為了這句話也值得。
問題是現在想出人命也不能了,李昆和章楚紅都各奔東西,過去事情的關節全都不存在了。
正因為一切都不存在了,現在想找到章楚紅就難了。
她的手機停機了。
大概她換了手機号碼。
一個人換手機号碼,就是要與過去的生活徹底割斷。
老馬說她半年前去了北京,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去了北京。
就是去了北京,半年後,不知她現在仍在北京,還是又去了别的地方。
就是仍在北京,北京大得很,也不知她在北京的哪個角落。
這時牛愛國回想與章楚紅在一起時,章楚紅說過幾個她過去的好朋友。
章楚紅是張家口人,她有一個好朋友叫徐曼玉,原來在張家口開美容廳,後來去了北京;不知章楚紅半年前去北京,是否去投奔她。
當時聽章楚紅說,她們兩人斷了音訊,也有兩三年了。
還有一個同學叫焦淑青,在張家口火車站賣車票。
牛愛國靈機一動,火車四處跑,火車站卻是個固定的地方,可以先去張家口火車站找焦淑青。
就是焦淑青離開了火車站,火車站的人也該知道她的去向。
找到焦淑青,看焦淑青與章楚紅是否還有聯系。
就是焦淑青與章楚紅斷了聯系,通過焦淑青,總能找到章楚紅在張家口的家。
找到她家,也就找到了老根;通過她家裡人,總能找到章楚紅現在的去處和電話。
于是決定第二天一早去張家口。
主意打定,他盤算一下日期,這次從山西沁源出來,從西到東,從北到南,從南到西,從西到東,從南到北,一路走下來,也走了二十多天;别的倒不打緊,隻是惦着老家的女兒百慧。
算着再過兩天,百慧就該開學了。
于是第二天早起,去張家口之前,牛愛國先給山西沁源縣城東街酒廠的姐夫宋解放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暫時還回不了沁源,讓宋解放先照料百慧上學。
宋解放在電話裡喊:
“你在哪兒呢?”
牛愛國:
“遠得很,在廣州呢。
”
宋解放:
“還沒找到龐麗娜和老尚嗎?要不回來吧。
”
牛愛國:
“不,得找。
”
2006年至2008年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