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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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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響。

    也許地毯有消音作用,消除了我的腳步聲,也許她讀得太入神了—她在讀一本英文書,一本關于熱帶的遊記—直到最後一刻她才意識到我走進來,我已經站到她的跟前。

    她擡眼看着我—你還記得她的眼睛嗎?她擡眼看人的樣子,像迎着刺目的陽光—也許是燭光的緣故吧,我被她煞白的臉色吓了一跳。

    ‘你不舒服嗎?’我問。

    她沒有回答。

    她睜大眼睛,一聲不響地看了我許久,那一刻就跟上午我一動不動地站在林中等待什麼發生—等待你開口說話或扣動扳機的另一時刻同樣漫長,同樣直白。

    她神态專注地盯着我的臉,仿佛想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麼?我到底有沒有想什麼?到底知不知道什麼?似乎知道這些要比生活本身還重要……對她來說,那一刻很可能真比生活本身還重要。

    對她來說,知道被我們選為獵物的犧牲品怎麼想我們,總要比戰利品和戰績更重要。

    她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是在盤問。

    我想,我承受住了她的目光。

    無論在那一刻,還是後來,我都表現得非常鎮靜,臉色沒向克麗絲蒂娜洩露任何事情。

    就在那天上午和下午,就在那次異乎尋常的狩獵中,當我險些成為獵物之後,我決定,不管生活将發生什麼,我将對那個黎明的時刻永遠守口如瓶,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倆,克麗絲蒂娜和乳娘,盡管她們是我的知己,我從來沒跟她們講過那個黎明我在森林裡知道的事。

    我決定派醫生暗中監視你,因為瘋狂的魔鬼統治了你的心靈:我這樣認為。

    我對那一刻發生的事情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釋。

    一個與我親密的人發瘋了:整個上午和下午,我都被這個頑固的念頭折磨着,幾近絕望,晚上當你跨進我的家門時,我就用這種眼光看着你。

    不管怎麼說,我想用這種推測既普遍又個體地挽救我們的生物級别,因為假若你的心智健全,你就該有向我舉槍的理由—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理由—那麼我們,住在我們家裡的人,克麗絲蒂娜和我,都會喪失人的級别。

    當打完獵後,當我站在克麗絲蒂娜跟前,我也這樣解釋克麗絲蒂娜受驚、愕然的目光。

    她好像對黎明以來将你我綁縛在一起的秘密有所感覺。

    我想,女人能感覺到這類秘密。

    後來,你到了,穿着晚禮服,我們坐下吃晚飯。

    我們跟其他的夜晚一樣閑談。

    我們也聊到打獵,聊到管家報告,我們有位客人犯了錯誤,故意打死了一隻公鹿,而他并沒有這個權利……但是整個晚上,你對那一刻都隻字未提,沒提自己的打獵曆險,沒提你錯過了一隻健碩的麋鹿。

    按理說,這類事情在飯桌上該講,即便你不是骨子裡的獵人。

    你沒有提你放跑了野獸,沒有提你中途放棄打獵,不辭而别地回到城裡,直到晚上才又現身。

    毫無疑問,這一切十分反常,違背了日常的社會規範。

    你本該提一句上午的事情……但你隻字未提,仿佛我們早上并沒有一起打過獵一樣。

    你談的都是别的話題。

    當你進屋時,當你跨進客廳時,你問克麗絲蒂娜晚上在讀什麼書。

    克麗絲蒂娜回答,她在讀一本關于熱帶的書。

    你們就那本讀物聊了好久;你向克麗絲蒂娜詢問書名,追問她對那本書的印象,你想了解熱帶生活,你對那個話題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似乎你對它一無所知—我隻是後來才從城裡的一位書商嘴裡得知,這本書和其他與那個話題有關的書,都是你在幾天前借給克麗絲蒂娜的。

    可在那天晚上,我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你倆的聊天将我摒除在外,因為我對熱帶一無所知。

    後來,當我明白你倆在那天晚上騙了我,再回想當時的場景,憶起你們的對話,我從心裡佩服你倆滴水不漏的表演。

    我很粗心,對你倆的談話沒起絲毫疑心:你們在談熱帶,談一本書,一本普通讀物。

    你想知道克麗絲蒂娜的看法,尤其想知道,一個生長在其他氣候帶的人能夠忍受熱帶地區的生活條件嗎?克麗絲蒂娜是怎麼想的?(我對這個不感興趣。

    )她—克麗絲蒂娜—是否認為一個人能夠在沼澤和原始森林中央忍受那裡的雨水、蒸騰的水汽、令人窒息的熱霧和孤獨?……你看,話又說了回來。

    四十一年前,當你最後一次坐在這裡,在這間屋裡,在這把扶手椅裡,你談的是熱帶、沼澤、熱霧和雨水。

    剛才,當你回到這個家,你的第一句話談的也是沼澤、熱帶、雨水和熱霧。

    是啊,話語在輪回。

    一切都在輪回,事情和話語周而複始,有的時候在世界上轉了一大圈,然後相遇,交往,結束什麼。

    ”他用平淡、遲鈍的語調說,“總之,你跟克麗絲蒂娜最後一次談的是這個話題。

    将近午夜,你叫來自己的馬車,動身回城。

    這就是打獵那天發生的事。

    ”将軍說,聽起來像是在做報告,感覺有闆有眼,條理清晰,從他的嗓音内發出老年人沾沾自喜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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