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一天晚上,我們還在一起共進晚餐,跟朋友們一起,跟我的妻子、親屬和獵友們一起,在這座莊園裡,你是十幾年來天天登門的常客;人們看到我們在一起,跟以前一樣—在生活的各種境遇裡,在服役期間—我們總是形影不離,真摯,友好。
你不欠我的錢,親戚或家裡的人有誰能想得到你會殺我呢?誰都不會想到。
你為什麼要殺我呢?這是多麼沒有人性、絕無可能的猜測啊:你,朋友們的朋友,怎麼可能殺害朋友們的朋友?怎麼可能殺害我,殺害這個在生活中給了你所需要的一切精神和物質性幫助的人,這個你可以将他的家視為自己的家、可以将他的财産視為兄弟之間的共同财産、可以将他的家庭視為自己養父母家庭的人呢?絕不可能,沒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這樣的指控,即便有人敢,指控者也反而會遭到人們的指控,即便有哪個魯莽漢敢這麼做,悼念者也會争先恐後地跟你握手,因為這恐怖、殘忍的災難發生在你身上,使你遭受到可怕的打擊,因為在一場悲劇性的意外中,你親手殺死了你最好的朋友……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
槍已上膛,但你最終還是沒有扣動扳機。
為什麼呢?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麼?也許僅僅因為麋鹿察覺到了危險迅速逃離,想來人的天性如此,在一個異乎尋常的行動時刻,總是需要某種客觀的借口。
你計劃得不錯,很周密很完美,可或許還需要那隻鹿;情況突然被破壞,你放下了獵槍。
那隻是一個短暫的時刻,誰能辨别?誰能區分?誰能裁定?這也并不重要。
事實才是關鍵,即使不是定案的關鍵。
事實是,你當時想殺我,後來,那一刻被世界上的一個突發事件擾亂了,你的手開始發抖,你沒有開槍。
麋鹿已經消失在樹林裡,我們一動未動。
我沒有回頭。
我倆就這樣站了一會兒。
也許,假如我在那一刻看你的臉,我會知道一切。
但我沒敢看你的臉。
有一種羞怯感,要比人們在生活中可能體會到的一切都更尴尬,那是當受害者不得不看到劊子手面孔時感覺到的。
這種時候,生靈在造物主面前自慚形穢。
我沒看你的臉,當這種将我倆緊緊綁縛、令人癱瘓的魔法過去之後,我沿着小徑朝山頭走去。
你也機械地邁開腳步。
途中,我并沒有側過臉說:‘你錯過了機會。
’你沒有回答。
這個沉默等于承認。
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其他任何人都會要麼羞愧要麼興奮地開口講話,用诙諧或憤懑的語氣進行解釋;在這種時候,所有獵人都會論證自己的正确,藐視野獸或誇大距離,低估瞄射的可能性……但你沉默不語,像是用這種沉默回答說:‘對,我錯過了殺你的機會。
’我們一聲不響地爬上山頭。
獵人和我們的獵狗早就等在那兒,山谷裡響起砰砰的槍聲,狩獵開始了。
我們分頭離去。
午餐時—那是在林中準備的狩獵午餐,你的車夫報告說,你已經回城了。
” 客人點煙,手沒有發抖,動作沉穩地切開雪茄的煙頭;将軍向康拉德探過身子,将一支燃着的蠟燭遞給他。
“謝謝。
”客人說。
“不過,那天晚上你還是過來吃了晚餐。
”将軍說,“跟往常一樣。
你每天晚上都在那個時間到,七點半整,坐着你的輕便馬車。
我們很快開始用餐,跟頭天晚上一樣,跟那之前的許多晚上一樣,跟克麗絲蒂娜一起。
餐廳已經布置好了,就像今晚這樣,桌上的擺設都一模一樣,克麗絲蒂娜坐在我倆中間。
餐桌中央點着藍色蠟燭。
她喜歡燭光,她喜歡能讓人憶起過去、憶起貴族生活方式和逝去時光的所有物品。
我打獵回來,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換好衣服,那天下午我沒見到克麗絲蒂娜。
男仆告訴我,午後她就坐車進城去了。
布置餐桌時我見到她,克麗絲蒂娜已經等在那兒,坐在壁爐前,肩上披着薄薄的印度紗巾,因為天氣潮濕,有霧。
壁爐裡燃着爐火。
她在讀書,沒有聽到我進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