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變涼。
天還沒破曉,透過窗戶,可以感覺到黎明時分麝香草豆腥味的氣息。
将軍凍得搓了搓手。
現在,在黎明前半小時的昏暗之中,兩個人都顯得格外衰老:面色枯黃,瘦骨嶙峋,像是擺在人骨教堂裡的骷髅。
客人突然機械地擡了下手,用昏花的目光朝腕上的手表瞅了一眼。
“我想,”他低聲說,“現在,我們該談的都已經談了。
我得走了。
”
“你要是想走,車在門外等着。
”将軍和悅地說。
兩個人都站了起來,不由自主地走到壁爐跟前,弓着腰,将瘦削、冰冷的手伸向爐膛的燼火。
他們現在才感覺到冷,禁不住打戰;夜裡的氣溫突然降低,暴風雨已在山下小城的上空澆滅了萬家燈火,正朝莊園這邊撲來。
“你回倫敦?”将軍像是自言自語。
“對。
”客人回答。
“你想住在那兒嗎?”
“住在那兒,并死在那兒。
”康拉德說。
“哦,”将軍沉吟片刻,“當然了。
你不想留下來過夜嗎?不想看看什麼?不想見見誰嗎?你還沒有去看墓地。
也還沒有見到妮妮。
”他殷勤地說。
将軍欲言又止,似乎想找一句得體的話告别,但沒有找到。
但是客人仍很平靜,從容地回答。
“不了,”康拉德說,“我誰都不想見,什麼也不想看。
代我問妮妮好。
”他禮貌地說。
“謝謝。
”将軍應道。
他們朝門口走去。
将軍把手搭在門柄上。
他倆就這樣四目相對,彬彬有禮,上身稍微有點前弓,準備告别。
兩個人都再次環顧了一下房間,感覺再也不會跨進這裡。
将軍眯起眼睛用昏花的目光環視了一周,仿佛是在尋找什麼。
“蠟燭,”他的視線落在壁爐台上燭台中冒煙的燭燼,頗有玩味地說,“你看,蠟燭已經燃成燼了。
”
“兩個問題,”康拉德用黯然的嗓音突然問,“你剛才說,你有兩個問題。
第二個是什麼?”
“第二個?”将軍應道。
他們彼此弓腰,就像兩個年邁的同謀,害怕夜裡的影子,擔心牆上長了耳朵。
“第二個問題?”他自言自語地重複了一遍,“可以,如果你連第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你看,”他用很小的聲音說,“克麗絲蒂娜的父親指責我活了下來。
他的意思是,我經曆了一切并活了下來。
因為,人們不僅隻用死亡回答,盡管死亡是一種理想的回答,但也可以用活下來回答。
我們兩個都活過了這個女人。
”他親密地說,“你逃跑了,活了下來;我留在這裡,活了下來。
我們兩個都活了下來,怯懦或盲目、憤怒或明智地活了下來,這是事實。
難道你沒有想過,我們活下來是有原因的?……難道你沒有想過,到頭來是我倆對她欠下了某種來世的責任?她畢竟比我倆更完美一些,更有人情味—她更完美,因為她死了,換句話說,她對我倆做出了回答,而我們卻活了下來,這個沒有什麼好美化的。
這就是事實。
誰活過了别人,誰就是背叛者。
我們覺得,我們應該活下來,這個也沒什麼好美化的,因為恰恰是這個要了她的命。
她死于你的遠離,死于我留在這裡卻不理她,死于她生活中最親密的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