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會兒,他用平靜、陳述的語調繼續說:“勤務兵自然乖覺地順從,想來他也别無選擇。
我獨自站在你住過的房間裡,仔細環顧了屋裡的一切……請你原諒我鄙俗的好奇心。
但是不管怎樣,我都難以接受那個現實,無法相信一個曾跟我共同度過生命中漫長時光的人竟會逃跑,我說的時光,準确的講是二十二年,包括了我們的少年、青年和成年時代最美好的日子。
我極力尋找借口,猜想你可能身患重病,甚至希望你發了瘋;也許有人在迫害你,也許你打牌賭輸了,也許你做了什麼有辱軍團、軍旗以及你的誓言與尊嚴的蠢事。
我真的這樣期望。
我說得沒錯,你不要覺得奇怪,在我眼裡,所有這些罪過都小于你當時的不辭而别。
即使你改變了世界觀,我也能為一切找到借口和解釋。
隻是有一點我無法解釋:那就是,你對我的傷害。
對于這個,我既無法理解,也找不到遁詞。
你走了,就像一個逃債者或窺探者,就在你走前的幾個小時,還曾跟我們在一起,跟克麗絲蒂娜和我在一起,在山上的莊園裡,要知道我們在那裡曾一起度過了許多白天,甚至夜晚,年複一年,那種親密感和手足情隻有雙胞胎才能體會到,雙胞胎是與衆不同的生靈,大自然的奇思怪想将他們生死相系。
你知道嗎,雙胞胎即使在成年之後相隔遙遠,也能夠彼此感知。
基于某種特别的生理規律,他們同時患病,忍受同一種疾病的折磨,即使一個住在倫敦,另一個住在遙遠陌生的國度。
他們既不通信,也不打電話,在迥異的環境和條件中居住、生活、用餐,彼此相隔數千公裡:他們還是會在三十或四十歲時患上同樣發作、同樣治療的同種疾病,比如急性膽病或盲腸炎。
兩個身體有着髒器的共鳴,就像在母親的子宮裡……他們喜歡或憎恨同一個人。
在自然界裡,的确是這樣。
這種情況不很常見……但是或許也不像人們認為的那麼少見。
有時候我想,或許友誼也是一種跟雙胞胎生死不移的共生相似的紐帶。
在志趣、喜好、品位、修養和秉性方面驚人的相似性,将兩個人的命運聯系到一起。
即使其中的一個背叛另一個也是枉然,因為他們的命運仍是共同的。
即使其中的一個逃離另一個也是枉然,因為他們可以感知彼此的内心。
即使其中的一個選擇了新的朋友或情人也是枉然,隻要沒有某種不成文的秘密應許,另一個仍無法從這種共生中解脫。
這種人的命運是平行的,不管其中的一個離開另一個多遠都無濟于事,無論多遠,哪怕是去熱帶。
這就是你逃走的那天,我站在你的房間裡所想的事。
我清楚地看到當時的情景,看到房間的照明,我現在都能聞到英國煙草嗆人的味道,看到家具、沙發床、巨大的東方地毯和挂在牆上的騎馬畫像。
就連那把适合擺在吸煙室裡的紫紅色扶手皮椅我都還記得。
沙發床很大,看得出來,是你特别定制的,我們這一帶不買這樣的家具。
與其說是沙發床,不如說是寬大的法蘭西婚床,上面能躺兩個人。
”
他盯着缭繞的煙縷。
“窗戶面向花園。
我沒記錯吧?……那是我第一次去你那兒,也是最後一次。
你從來不想我去看你。
你隻是随口提過,你在城外租了幢房子,在偏僻的鄉下,帶院子的房子。
你是在逃跑前的第三年租下的那幢房子—對不起,我看你沒有心思聽我講這番話。
”
“你接着講吧,”客人應道,“話語決定不了任何東西。
既然你已經開始了,那就把話講完吧。
”
“你真這樣認為?”将軍不解地問,“你真認為話語決定不了任何東西?我可不敢如此斷言。
我有時認為,許多東西,也許所有的東西都取決于人們在某時某刻說過的、沒有說過的或寫下來的話語……是的,我這樣認為。
”這時他的語氣變得果斷,“你從來沒有邀我去你的住所,我也不會貿然闖去。
說老實話,我以為你不請我,是因為在我面前,在富人面前,你會為自己的住所感到羞窘,那裡的家具是你購置的……也許你覺得家具寒酸……那時你很孤傲。
”将軍肯定地說,“在我們的年輕時代,唯一将我們隔開的是金錢。
那時你很孤傲,不能寬恕我的富有。
後來,即使過去了大半輩子,我還是這樣認為,也許富有本身就不可寬恕。
你常來做客的這個莊園,實在大得有點過分……我在這裡出生,有時連自己都這樣覺得,确實讓人無法寬恕。
對于我倆在金錢方面所感到的差别,你總是格外敏感。
窮人,特别是紳士的窮人,他們更不會寬恕。
”他用一種頗為得意的語調說,“所以我想,你之所以不願意讓我去你的住處,可能是為簡陋的家具感到羞窘。
現在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揣測是多麼愚蠢,但那時你的孤傲真的很令人費解。
終于有一天,我站在你租下并且精心布置過的、從未邀我去過的房子裡,站在你的卧室裡。
我大為驚詫,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心裡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