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思想問題在作怪。
否則天天說大白話的人,怎會不能寫出大白話呢?
是時候了,我們應當即刻從思想上解放了我們的筆,教它光榮的服務于人民,教它光輝的給大白話放出光彩。
現再說第二項。
我知道,有的人的确從心裡要寫得通俗,而的确不會運用大白話。
這怎麼辦呢?
我看,這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
第一,我們要一拿起筆,便留神不教那些纏繞我們已久的洋詞兒出頭露面。
比如說,我們剛一想起“漣漪”、“跌宕”、“範疇”等等,就應當卑視它們,看一看不用它們究竟能不能還傳達出我們的思想來。
我們要承認信筆寫出人民不懂的修辭是偷懶,也要承認文字的好壞并不依靠會轉文或用新名詞與否。
我們是為人民寫東西,就必須尊重人民的語言。
人民能懂我們的文章,我們就盡了職,否則溺職。
同時,我們不要消極的以為人民不懂“漣漪”與“範疇”,所以我們才皺上眉把它們删去,而要積極的去在大白話中找出金子來,證明我們是全心全意的在創造大衆文藝,而不是敷衍了事。
假若我們能抱定上述的态度,我們就能發現大衆語言原是一座取之不窮的寶庫。
然後,我們便會自動的放棄了那些腐爛的“文藝”修詞,而愉快的運用人民的語言。
要學習人民的語言,就須去體驗人民的生活;人民的生活才是人民語言的字彙詞典。
若隻是摘取民間的幾個慣用的詞與字,點綴一下,便是尾巴主義。
這便頗不容易了。
可是,天下哪有不經過艱苦的學習就能成功的事呢?為人民服務是件重大的事,我們根本就不應當抱着三下子兩下子就能作好的幻想。
我們若不立下改造自己的文字的決心,就永遠擺脫不開“漣漪”等等的纏繞。
第二,試用大白話寫文章,最使我們感到别扭的是:我們總覺得白話不精煉,老是拉不斷扯不斷的說上沒結沒完。
這,毛病不在白話,而在我們沒用心去精選提煉。
白話的本身不都是金子,得由我們把它們煉成金子。
我們要控制白話,而不教它控制了我們。
我們不是記錄白話,而是精打細算的寫出白話文藝。
我們必須想了再想,怎樣用最精煉的白話,三言五語地把事情說明白了。
這樣,我們才能寫出白話文藝,而不是沒完的瞎扯。
當我們用白話寫文章的時候,我們的思想并不要打折扣;不要以為這是給群衆寫的,就用不着高深的思想。
反之,我們的責任卻是用俗話傳達高深的思想,而且隻有能盡到這個責任才是我們的真本領。
有一位北京的盲藝人,在參加過講習班之後,創造出這樣的句子:“瞎了眼的也見到光明。
”這是何等的高深精到!這一句話裡,說明了他怎樣感激政府,怎樣受了思想教育和對前途怎樣的樂觀。
要作,我們須作出這樣的白話文藝。
第三,一般人寫東西,往往是隻用白話寫對話,而不肯用白話描寫一切。
這不是個辦法。
我們若不能用白話繪色繪聲的去描寫,我們的文字便永遠不會通俗。
假若我們寫一篇小說,其中對人物、風景的描寫都用一疙瘩一塊的洋派兒文字,而隻以白話寫點對話,白話便變成了尾巴。
我們必須相信白話萬能!否則我們不會全心全意的去學習白話,運用白話!
我們不要以為隻有古代詩人才能用古雅的文字描寫田園風景。
白話也會。
我們不要以為隻有儒雅的文字才能談哲理。
要知道,宋儒因談性理之學,才大膽地去用白話,形成了語錄體的文字。
白話會一切,隻怕我們不真下工夫去運用!我們不給白話打折扣,白話才能對我們負全責!
最後,先放下我們思想上的包袱,而後熱誠的去學習,我們就能得心應手的寫出通俗文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