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小喬治!”
“是的,是我,布律蘭大嬸,”杜洛瓦高興地答道。
說着,他像剛才親吻父母一樣,走上去親了親她。
随後,他轉過身對妻子說道:
“走,到咱們的房裡去呆會兒,先把帽子摘了。
”
他于是領着她通過右邊一扇門,走到一間地上鋪着方磚、陣陣涼氣襲人的房間裡。
房内四壁因用石灰刷過,顯得一片潔白;床上挂着一頂棉布帳幔。
至于陳設,卻隻放了個聖水缸,聖水缸上方挂了個十字架。
再就是兩幅水彩畫,一幅畫的是呆在一株藍色棕榈樹下的保爾和維吉妮①,另一幅畫的是,騎在一匹黃色駿馬上的拿破侖一世。
此外便什麼也沒有了。
房内雖然十分整潔,但并不怎樣使人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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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貝那丹·德·聖彼埃爾(一七三七—一八一四)著名小說《保爾和維吉妮》中的兩個主人公。
房門關上後,杜洛瓦一把将妻子摟在懷内,說道:
“你好嗎?瑪德。
今天見到兩位老人,我心裡真高興。
平時在巴黎,倒也不怎麼想他們。
等到見了面,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
”
老頭此時在牆闆上拍了兩下,喊道:
“來呀,來呀,飯已做好了。
”
一對新人于是在桌旁坐了下來。
這一頓鄉間的飯菜,吃的時間卻很長。
菜上了一道又一道,但先後順序毫無講究。
首先是一盤燒羊腿,接着是大香腸,再後是攤雞蛋。
幾杯蘋果酒和葡萄酒下肚,父親也就來了興緻,一個接着一個地講了些他所念念不忘、隻在喜慶場合講的笑話。
笑話大都庸俗而低下,然而他自己說,全系其朋友們的親身經曆。
這些故事,杜洛瓦雖已不知聽過多少遍了,但仍不時發出一陣陣笑聲。
今日重歸故裡,對孩提時代所熟悉的場所常常夢牽魂萦的眷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逝去的歲月在腦海中留下的深刻印象,各種各樣的往事和昔日的景物,如門上的刀痕、放立不穩、鬧過笑話的椅子、泥土的芳香、從村外樹林吹來的濃烈松脂味和草木味,以及房舍、溪流和糞堆的氣味,雖然都不值一提,如今又在眼前或腦際浮現了出來。
母親始終一聲不吭,神情憂傷,悶悶不樂,不時帶着心頭之恨對媳婦瞟上一眼。
由于終年勞苦,這已進入花甲之年的村野老婦,對這城裡來的女人天生有一種反感和憎惡,覺得她定是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心地不純、邪念不斷的騷貨。
她常常站起身,去廚下端菜,或是給每人的杯内倒上黃色的酸飲料,或冒着泡沫、帶有甜味的赭紅色蘋果酒。
裝這蘋果酒的酒瓶,也同檸檬汽水瓶一樣,開啟的時候,瓶塞常會跳出來。
瑪德萊娜吃得不多,話也很少,憂郁的神情顯而易見。
嘴角雖然仍舊浮着一絲任何時候都可看到的微笑,但此微笑現在卻透出一副凄哀和聽天由命的樣子。
她備感失望,傷心不已。
為什麼要這樣呢?不是她自己要來的嗎?她不是不知道,今日此來,見的是鄉下人,而且是沒有多少知識的鄉下人。
她這個人素來很少幻想,這一次,怎麼就對他們産生了興趣呢?
對于這一點,她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女人難道天生喜歡獵奇?來此之前,她是否将他們過于理想化了?這倒沒有。
說她把他們想得更為文雅,更為高貴,更富溫情和更具特色,倒是可能的。
不過,她并沒有要求他們像小說中所描寫的類似人物那樣顯得相當出衆。
那麼,他們的一舉一動和喜怒哀樂,他們對種種瑣屑之事的興趣,以及許多難以捉摸的粗魯表現和鄉下人的土氣,何以會使她感到格格不入呢?
她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她還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談起過她。
母親在聖德立寄宿學校長大,後來當了一名小學教師,不幸被人誘奸而從此一蹶不振。
瑪德萊娜十二歲那年,郁郁寡歡的她在貧困中死去。
一個陌生人随後将瑪德萊娜收養了下來。
此人或許就是她父親吧?但究竟是不是?她也不太清楚,隻是模模糊糊的疑惑罷了。
這餐飯吃得沒完沒了。
幾位酒店常客這時走進來同杜洛瓦父親握了握手,見到杜洛瓦,個個稱贊不已,同時目光瞟着年輕的新娘,不停地擠眉弄眼。
那意思分明是:“好家夥!喬治·杜洛瓦的媳婦長得可真是百裡挑一!”
另外幾個同杜洛瓦家沒有多少親近關系的顧客,在幾張木桌旁坐了下來。
有的要啤酒,有的要白蘭地,有的則要拉斯拜葡萄酒,叫喊聲此起彼伏。
接着,他們玩起了多米骨牌,在桌上,把黑白方形骨牌拍得震天響。
杜洛瓦母親一臉愁容,不停地走來走去,伺候着顧客。
一會兒收錢,一會兒撩起藍圍裙,擦拭桌面。
客人們嘴上叼着用陶土燒制的煙鬥,吸着劣質煙草,把酒店裡搞得烏煙瘴氣。
瑪德萊娜被嗆得咳嗽不止,于是向杜洛瓦說道:
“咱們出去吧,我已經受不了啦。
”
飯還沒有吃完。
杜洛瓦父親一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