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從窗戶裡望出去,隻見娘和柳如是在院門邊叽叽咕咕地說話。
柳如是聽得直搖頭。
但見她将大腿一拍,對娘說了幾句,轉身就走。
院門外隻聽見繡羅衣一閃,柳如是就消失了。
小宛隻見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待會兒再來。
”
董小宛緩緩穿了衣服,洗了臉。
在院子裡坐下,那把竹椅發出輕微的吱吱聲。
惜惜給她端來一籃暗紫色的葡萄。
她懶洋洋地吃了起來。
葡萄皮在她腳邊撒了一地。
柳如是再次急沖沖闖進來,她懷中抱着一個麂皮箱。
口中嚷嚷道:“都怪我,都怪我,沒想到這一層,好妹妹快來試廣東這件衣服。
”她徑直奔到董小宛面前,伸手将桌上的竹籃以及剩下的幾串葡萄一抹,全掃到地上,然後将麂皮箱朝桌上一放,“好妹妹,自己看看。
”
小宛見她行事如此性急,不便怠慢。
伸手扭開麂皮箱,裡面是一套華美的紅色蘿衫。
柳如是道:“這是有名的‘雙重心字蘿衣’。
”
待惜惜幫小宛在房間裡換上這套蘿衫從房間中走出來時,柳如是興奮得拍掌稱奇。
董小宛也掩不住臉上的喜色,樂得抱住柳姐姐撒起嬌來。
柳如是順勢在她嬌嫩的臉龐上親了個夠。
柳如是講了昨夜畫舫熱鬧,說是舊院的杜嬌娥和桃葉渡口趙十二娘争風吃醋,光着身子在大艙中扭打起來,真不要臉。
柳如是的夫君錢牧齋大人喝醉了酒差點掉進秦淮河呢。
柳如是說得最多的還是狀元郎如何如何英俊等等。
董小宛隻是默默地聽,她心裡想的隻是今夜我一定勝過所有女人。
柳如是接連打了幾個哈欠之後,便告辭。
臨行時再三叮咛董小宛今夜一定不要缺席。
她根本就沒料到董小宛當天下午就憑借自己的出衆天資而登上了畫舫。
一場小雨從早晨下到中午。
雨點打在篷布上的聲音給一夜宿醉未醒的畫舫上的男女憑添了一層睡意。
困倦、甜美、酒氣和香美的糕點殘渣充塞着艙廳。
順着秦淮河從上遊吹來的河風,吹翻了燭台上的紅燭,一滴燭淚飛濺出去,剛好濺到一個俊俏男人的臉上。
他抽了一下身子,醒了,伸手抹去微燙的蠟。
他欠起身茫然地瞧着蜷縮在身邊的一個歌妓。
他想不起她是誰。
寇白門?卞玉京?或者随便一個叫菊花的什麼風塵女人。
反正在這淫樂之地他不在乎吻着的是誰。
他緩緩地将手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船頭上。
小雨已經停了,河風濕潤而清涼,把炎熱的感覺吹得暫時遠去了。
兩個侍女站在旁邊,一個端了一盆熱水,另一個捧着一個黑漆托盤,盤中裝着折疊整齊的兩條雪白面巾。
兩人見他轉身,齊聲道:“請狀元郎淨面。
”他從衣袖中抖出一雙白淨的手,就着木盆洗了臉。
一個侍女端着水和濕面巾走了,另一個則留下來幫他整理略有些皺的青衫。
他瞧着面前這張紅撲撲的臉,禁不住伸手在那臉蛋上擰了一下。
侍女羞得直立在他面前,低下頭看着腳尖,雙手扯着衣角。
向迎天樂得哈哈大笑,說聲:“去吧。
”侍女慌忙退下。
艙裡太亂,向迎天不想進去,獨自站在船頭。
看着江南一帶歌舞升平的景象,心裡感慨。
這裡的确是人間天堂,這裡的百姓似乎不知道大明江山已經搖搖欲墜。
李自成、張獻忠已在關中一帶漸成大勢,而努爾哈赤的鐵騎已經幾度兵臨京城,難道真的要胡馬窺江之後,這些人才會感覺戰火的緊迫?大明江山啊……這次江南之行本是為催糧征饷而來,卻陷入紅顔的包圍圈,如何了得?他轉而又想:“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上下腐敗豈我獨力能挽濁浪乎?昨夜的昏暗雲雨又湧上心頭,如此銷魂之地非凡夫所能抗拒呀!
一絲琴聲鑽進他的耳膜。
他不想聽。
但琴聲依舊固執地朝他的耳朵裡鑽,而且擾亂了他的思緒,似乎那琴聲正順着耳朵朝下鑽去,要安撫他那顆有點燥熱的心。
他漸漸被吸引了,聽出是一曲《胡茄》。
這首曲子非一般人所能彈奏,相傳為漢末蔡文姬譜就,曾感動具有帝王野心的曹操。
向迎天不禁驚奇。
這位新科狀元本來就有掃平宇宙的抱負,内心視曹操為偶像。
此刻聽到《胡茄》自然深受感動了,忍不住朝琴聲飄來的方向望去。
這一望非同小可!
隻見離大船五六丈遠的岸邊有一架伸入水中的竹棧,一位紅衣少女正俯身古琴之上彈得如癡如醉,她身後聚集的看熱鬧的人,大約有七八十人之多。
其中有老人、雜耍藝人,有擔着擔子的小賣商販,有搖折扇的書生,有粗陋的轎夫,有光着膀子的兒童,這些人都像被吸在磁石上似的,居然毫不嘈雜,因而琴聲更加清純。
向迎天也被少女的美貌打動了心,也看得癡,甚至忘了琴聲。
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秦淮河上,岸上的圍觀者發出一陣嘈雜的叫好聲,向迎天才仿佛從夢中醒來一般。
這時,那紅衣少女擡起頭來,雙眼望着向迎天,目光哀怨而動人。
向迎天從那雙明亮的眸子中看到對自己的請求,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顯然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