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仿佛不是她半個時辰以前躺下去的那張床,房間也似乎不是原來那一間,她的心成了一塊石頭,像在她身體外面,壓在她的胸脯上,她的脈博遲緩。
她知道這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這時候,從窗格外吹來的午夜的微風涼飕飕的,一道月光幽幽地灑了進來。
整座庭院在酣睡,靜寂無聲。
第二天早上,她的眼圈發黑,抹了很多粉也沒蓋住,幹脆就将臉重洗一次,留着原來的樣子,不過總有點憔悴。
冒辟疆病了,不是昨天,也不是昨天晚上,而是今天早上。
昨天他和範丞相在許真府中密議了一個下午,晚上又簡單地宴樂一回,請了幾名漂亮歌妓陪着飲酒作樂,通宵達旦。
早上回到丞相府,他便覺得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好容易才打開門,伏在闌幹上一陣陣幹嘔。
阿飄看見他時,他正癱軟在地上想努力站起來。
阿飄驚得假裝拿在手中的書掉到地上,那書在地上跳了幾跳,她本來打算借故請教學問而冒然撞進他房間的。
這時她不知從何處爆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神秘力量,一點都不纖弱,竟将他無力的身軀抱起,弄進房内放置在床上,冒辟疆發覺自己比她柔軟的胸脯還要柔軟。
當範丞相前來問訊和探視時,阿飄正在為冒辟疆喂一碗蜂蜜水,随他而來的還有一位醫師。
阿飄看着醫師從衣袖中伸出一支枯焦的手,暗黑而又纖細,就像隻有骨頭似的,手搭在冒辟疆的手腕上,她覺得自己的脈搏正在枯指之下急速地跳動。
醫師放在腳邊的黑漆箱子已經在歲月的風霜中褪了顔色,正因為它已經陳舊,醫師的醫術才顯得高明。
阿飄疑心那就是杜十娘的百寶箱。
那箱子中真的有百寶。
醫師從中取了一隻烤得焦黃的毒蠍,這像秋葉似的蟲經他雙掌一搓,便變成了一撮灰。
她想誰能将灰又還原成一隻蠍子才算有本領。
醫師将蠍子湊到冒辟疆的鼻孔下,讓他用力吸進去。
粉末随着他的粗重呼吸進入鼻腔,他雙眼迸出淚珠,嘴一張打了一個噴嚏,餘下的粉末沾滿了醫師的花白胡須。
他大叫一聲,接着吐了兩口淤血,便昏迷不醒,但呼吸已很平緩。
醫師吩咐将他的衣服脫掉。
阿飄和兩個丫環紅着臉将他剝得一絲不挂。
然後用熱水淨了身子。
醫師在他身上紮了八十一枚銀針,他全身上下銀光閃閃,阿飄眼中早已淚光閃閃。
就在冒辟疆全身插滿銀針艱難地和病魔搏鬥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裡,一次針對東閣大學士、本朝首輔魏演的政治陰謀正在秘密地策劃。
範丞相常常獨自在燈下沉思到破曉。
丞相府上下都感到一股窒息的壓力在無形地逼來,雖然每天的生活依舊,但阿飄甚至覺得府中的樓閣、山石、花樹都沉甸甸的,仿佛琴上的弦已經繃緊随時都有繃斷的危險。
琴弦真的斷了,阿飄篩糠似的抖了抖。
清脆的聲響将冒辟疆的夢擋腰折斷,他悠悠醒來,醫師堅決要求他繼續靜躺兩天,還說這是娘胎中帶來的疾病,趁此機會把它醫斷根,以後才不會複發。
此刻,他睜開眼睛,全身的銀針使各個部位腫脹酸麻,仿佛正在生根一般。
汗水沁了出來。
阿飄雖然整天守護着,卻盡力回避不不去看他的**。
這時見他醒了便回頭去看,剛好撞上他的目光,禁不住滿臉绯紅。
冒辟疆心旌搖動。
阿飄叫了聲:“羞死了。
”
捂着臉跑了出去。
在門廳邊差點和低頭走來的範丞相撞到一起。
範丞相道:“死丫頭,吓我一跳。
”冒辟疆聽到範丞相的的聲音,心裡焦急難堪,那**的家夥總是不聽意志的使喚。
就在範丞相剛要跨進門來的一刹那,傳來管家的聲音:“老爺,許吏部有緊急事求見,正在門廳等候。
”範丞相沉重的腳步遠去了,腳步聲中包含有堅定和智慧。
夏天燥熱的氣息彌漫了整個房間。
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魏演聽到了一絲不祥的風聲。
許吏部的家人報告說:“這幾天家門外總有一些人在轉悠,或算命,或擺攤,或倚在樹上歇息。
”
許真近日來早已繃緊了警惕的弦,立刻嗅出危險的氣息,立即派下人去其它幾位同心協力的官員的府邸打探,回報說:“盛禦史家門外也有類似情況。
前天,陳吏部家中甚至有個磨刀人磨一柄菜刀花了整天時間。
趙左輔的家門外天天都有人叫賣黃豆……”總之,他們已提高了戒備心,這次打擊也許會失敗。
範丞相一點都不驚慌。
他手中有冒辟疆這個卒子可以替死,他甚至選定了自己的心腹的劊子手,一旦皇上發怒問斬,立刻就在午門斬冒辟疆,不留活口。
“告訴衆位大人,休要驚慌。
”範丞相胸有成竹地說,“這段時間,各人按計劃行事,相互間不要走動。
”許吏部聽出他聲音,就像疾風吹過竹林,萬竿傾斜而根不可搖一般堅定。
隻是從何處着手打擊魏演,卻沒有合适的突破口。
衆官焦急難耐。
“我已想好了。
魏演不是連上幾道奏章鼓吹棄農重商嗎?
這可是逆天行事的大錯。
回頭叫各位官員火速寫出反商的奏本,于八月初八起,輪番向聖上進呈,之後的事我早已安排,冒辟疆真是一張好牌。
”
八月的風已經有點涼意,久病初愈的冒辟疆站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