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國人的。
日本人更是如此。
我們就抱成團,無論什麼情況之下,都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親親密密和和睦睦,非讓日本人對我們四個中國人刮目相看不可!”
他從床上抽出一根夏天支蚊帳的竹竿,完全憑着判斷,朝有電燈拉線盒的地方亂掃一氣,居然讓他碰巧掃亮了燈。
不過拉線盒蓋兒卻被掃掉了。
燈一亮,他們互相望着,都有幾分羞意。
像偷吃了伊甸園禁果的亞當和夏娃,羞意使他們本能地同時轉過了身。
她趕緊從沙發上扯了那條線毯披裹在身上。
而他匆匆穿上了那套幹淨衣服。
“可我穿什麼呢?”
她瞧着她那條裙子犯愁。
昨夜隻顧和他鬥氣了,脫下它的時候忘了還得穿上它。
它濕漉漉地浸在牆角的水中。
他說:“閉上眼睛!”
她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他将線毯從她身上掠去了。
“你在耍弄我!”
她抗議地說,卻仍閉着眼睛,然而臉頓時紅了。
她感覺得出自己的臉在發燒。
婉兒,婉兒,你也會因為自己赤身裸體地被一個男人看着而害羞了!雖然他愛你也是你真心所愛的,可你還是感到害羞了!你真的從此會變成一個好女孩兒了!放浪曾使你厚顔無恥,而愛卻使你恢複了女孩兒的天性,這是多奇怪的事啊!一個女孩兒知道害羞了又是多麼好啊!
“睜開眼睛吧!”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在這同時,他雙手拿着一件粉紅色的嶄新的連衣裙,遮擋住了她的身體。
“穿上……”
“你變出來的?”
“我這地方,有别人一眼就能看見的東西,也有隻我自己知道放在哪兒,十個人也翻不出來的東西。
”
“太漂亮了!”
她欣喜若狂,抱住他,又吻了他一陣。
她自己也感到,似乎年齡小了六七歲,變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
種種的女孩兒心态,仿佛已無法使她回到二十歲這個習慣了的年齡。
即使在她和他情酣欲烈的極愛之刻,她也仍覺得她不再是從前那個二十歲的對男女之事翻江倒海勝似閑庭信步的婉兒了。
也仍覺得她變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愛與被愛似乎成了首先感動自己心靈進而希望感動對方心靈的唯一儀式。
想再體驗從前那種玩世不恭的淫蕩的什麼都不在乎的心理,已經不可能了。
如一個人根本不可能重涉同一段河流。
它一去不複返了……
“其實你的心性是個完全沒有長大的女孩兒。
”他也開始承認這一點了,“快穿上,讓我看看你穿上合身不合身……”
“可我……可我不能隻穿它呀!”
她又犯起愁來。
“當然,當然,這我想到了。
隻有委屈你穿我的了!”
他将他的短褲遞給了她。
她瞧瞧地上,他昨夜洗身時穿的短褲,也浸在水中。
也濕漉漉的,像一團髒抹布。
“那你……”
“我是男的。
再說我穿的是長褲。
你像我這樣怎麼行?走在街上,一陣風吹起裙子呢?何況這裙子也太透哇……”
她忍俊不禁,咯咯笑了。
他也笑了。
她說:“我穿過男人的。
他穿錯了,走了。
我隻好穿他的。
”一邊說,一邊背過身穿。
待她穿好,他打量着她,說:“婉兒,你真是可愛極了!這是我給曾是我妻子的那個女人買的。
那一天我興沖沖地帶着它回家。
那一天是她生日。
結果一到家,家裡像被搜查過一樣,翻得亂七八糟。
桌上的一頁紙上寫着留言——我們的玩笑可能開得大了點兒,不過生活本身就是一場玩笑,希望你對此别太認真……”
她立刻捂住他的嘴:“記住,再也不要提過去的事!再也不要想。
你不是說我可愛極了麼?”
他點了點頭。
“我和她所不同的就是,就是……你說就是什麼?”
“氣質。
”
“親愛的,相信我。
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氣質也會有的。
你認為對于女人是美好的,我都會具有!你相信我麼?”
“相信。
我還以為給你穿她的裙子,還有這雙鞋,這雙襪子,你會不高興呢!”
“難道你沒看出我是多麼高興麼?”
“看出了。
”
“其實我不是那種矯情的女孩兒吧?”
“對。
你不是。
”
“你還看出了什麼?”
“我還看出你臉紅了。
因為害羞臉紅了。
”
“一個女孩兒知道害羞了,肯定能變成一個好女孩兒的,嗯?”
“嗯。
”
“這樣也不行!”
“這樣就行了!我不認為好女孩都非要聖潔得像天使一樣不可。
”
“我是說,我沒乳罩可戴呀!裙子胸這兒還是镂花兒的。
不行,不行!”
“别急。
讓我來動動腦筋!”
他像聰明的一休那樣,閉上眼睛,用一根手指在頭頂畫圈兒……
“有辦法了!”
于是他脫去衣衫,接着脫下剛着身的幹淨的背心。
将兩隻短袖扯掉。
“穿上吧!”
他幫她褪下裙身。
幫她穿上了經過改造的男式背心。
她有些過意不去地說:“我像一個女強盜掠奪你是不是?”
他滿意地笑着說:“不對。
你是我掠奪來的!在大劫難中,我向海鷗掠奪來的。
我‘包裝’你是出于人自私的本性,對自己的珠寶,誰不提防那些心懷叵測的目光呢?”
她又羞紅了臉,莊重地說:“要是以前,我才不在乎呢!我還穿着睡衣逛過商場呢!現在我要對許多都開始在乎了。
因為現在有了你愛我,把我當成一個好女孩來愛……你明白我的心麼?”
“明白。
”
“你都不需要考驗我了?”
“别盡說些孩子話了!”他輕輕刮了她的鼻子一下,“不過,婉兒……”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起來,沉吟着,欲言又止。
“你說嘛!”
她也輕輕刮了他的鼻子一下。
“我說了,你可别太往心裡去。
但你也不能完全當成耳旁風,一點兒也不往心裡去……”
婉兒收斂了戲谑之态,表情也漸漸變得嚴肅了。
“我聽着呢。
”
她那模樣,像個剛上學的小女孩,在喜愛自己的老師面前,單獨聆聽教誨。
“以後注意,不要再講那些事了!”
“哪些事呀?”
她困惑地瞪大眼睛。
“就是你剛才講過的……什麼穿着睡衣逛商場啦,什麼穿過男人的褲衩啦,總之是你從前的某些事。
既不要再對我講,更不要再對别人講。
那都不是你的所作所為。
那都是和另一個婉兒有關的事。
而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
雖然你和她都叫婉兒。
你是一個漂亮的,可愛的,溫柔的,活潑的,一颦一笑,一舉手一投足,一言一語,都證明你是很有教養的婉兒……你懂我的意思了麼?”
她微微點了一下頭,悄語道:“我懂了,哥……”
“哥?”他詫異了,随即笑了。
她看得出來,他十分樂于接受這一種她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叫法。
“好吧,以後你就這麼叫我吧!從來也沒人叫過我‘哥’,如果沒有你跌入到我的生活裡,大概今後也不會有人叫我‘哥’。
我們倆之間,對我,這是最好的叫法了!提醒我,永遠當你是一個小妹妹,永遠疼愛你,永遠不欺負你!以後也不要再叫我别的了,啊?”
“嗯。
”
他比她高許多。
在他跟前,相比之下她的确宛如一個小女孩兒。
他撫了她的頭一下。
如同某些大小夥子,撫那些親昵于自己的小毛孩兒們的頭一樣。
“哥……”
“又怎麼了?”
“沒怎麼。
就是心裡想叫……”
她微笑着,笑得不無羞态。
蕩漾在内心的情愫,使她此刻的整個靈魂,仿佛一朵美麗的鮮花怒放着。
覺得流動于自己周身的血液,仿佛也是芳香的了。
并且将這一種想象出來的奇異的芳香,一陣陣浸潤到自己臉上。
如果能,她簡直會扒開自己的胸膛,捧出那一朵靈魂變成的花朵,供他觀賞,也自己觀賞。
她的臉兒因此也紅得如一朵桃花,嬌美有加。
一對兒眸子閃耀着天真爛漫的光彩。
“心裡想叫,這會兒也别再叫了!再叫,惹得我不放你離開,誤了你的事,可怪不得我喲!”
他又輕輕刮了她的鼻子一下。
“哥,那我去了……”
“去吧!我不能陪你去。
我也有些重要的事該做了……”
“我知道。
”
“市内肯定還很亂。
一時找不到他們也别急。
明天我和你一塊兒找,啊?”
“嗯。
”
“别一個念頭找到天黑。
中午以前一定回來一次,要不我會擔心的,啊?”
“嗯。
”
他替她推開了門。
室内的燈光照向門外,消失在黑暗潮濕而又陰森森的地下室過道裡。
他們彼此望着。
她從他的眼睛深處,似乎洞察到了一種祈禱——婉兒,婉兒我信你!你可千萬别一去不返你可千萬别騙我你可一定一定要回來呀!
他從她的眼睛深處,也洞察到了同樣依依不舍的内容——哥,哥,我信你!你可千萬在這兒等着我你可千萬别騙我,你可千萬千萬别抛棄我讓我再也尋找不到你呀!那樣婉兒會将一切男人都看成壞東西并且永遠永遠報複他們!我婉兒可是怎麼想便怎麼做的!
“婉兒……”
“哥……”
“去吧!”
“嗯!”
婉兒捂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才習慣于外面強烈的陽光。
天穹在海的上空比在陸地的上空要廣闊得多。
炎炎烈日幾乎垂直照射着這座浮城,如同照射着一艘巨艦的甲闆。
“甲闆”上一切物體的影子,比陸地上的物體移動得快多了。
浮城一刻也沒有停止自轉。
人竟是那麼善于習慣環境适應環境變化的東西!婉兒已不像昨天那麼不辨東西南北覺得暈頭暈腦的了。
東西南北在這座浮城中仍是從前的東西南北。
人們仍以從前的标志來判斷方向。
沒有誰對此認真到用指南針的程度。
何況現在想要找到指南針也不是那麼容易。
也許人們在城中對方向的判斷完全混亂,但是這一點兒也不影響任何人去到打算去的地方。
隻要這個地方是在這一座海上浮城之中。
但是城市所有走着的人全都像酒醉七分的樣子,一個個趔趔趄趄搖搖晃晃的。
有人走一段路靠牆站一會兒,有人則仿佛初學步的小孩兒似的,看準一個目标,撲奔過去,摟住樹幹或電線杆子什麼的,定定心,穩穩神兒,再撲奔向另一個看準的目标。
行路變得近乎遊戲,這反而使所有的人都覺得怪好玩兒的。
反正這幾天一切單位都不會有人劃考勤表。
盡管許多有先見之明的人許多躊躇滿志的家庭都加緊作出或已經作出了種種重大決策,但實際上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家庭都并沒有什麼非要急切落實的事情。
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家庭,和這座海上浮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