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進駐聖地,村民四處逃逸,雙胞胎放下盤子、将自己投身於冒煙的祭典。
這真是無比的瘋狂。
士兵毫不費力地扯碎一切。
屍體從石床上掉落,撞成無數的碎塊,心髒與腦髓摔入灰燼之中。
雙胞胎不住地慘叫。
村民們也在哀嚎,因為士兵對他們舉刀相向。
死者與垂死者散落於山丘小徑,母親的眼珠從盤子掉落到泥土地,而這些器官包括腦髓與心髒都橫遭踐踏。
雙胞胎的其中之一呼喚着精靈乞求報複,她的手臂被拉到身後。
精靈前來助陣,但似乎不夠有力。
那是一陣暴風,但還是不夠。
真希望夢境就此結束,但是丹尼爾無法醒來。
一片寂靜,空氣中布滿煙霧。
在這塊人們生活過好幾世紀的土地上,沒有任何東西留下來。
土制的磚塊被粉碎,鍋具也被摔破,可以被焚燒的都被燒毀。
嬰兒的咽喉被割開,躺在地上等待蒼蠅的侵略。
不再有人能夠燒烤這些屍體,也不會有人來享用這些血肉。
連同所有的力量與神秘,他們就這樣地從人類曆史上銷亡。
豺狼在一旁躍躍欲試,士兵也已然離開。
雙胞胎在哪裡?!他聽得見她們的哭喊,但卻看不見人影。
就在那個靠近沙漠的谷地,有一條小路正被強烈的暴風侵襲。
精靈們将暴風雨召喚而來。
他的眼睛張開來,看到芝加哥、中午時分的密西根大道。
如同燈光熄滅,夢境也消逝不見。
他坐在那裡發抖出汗。
有架收音機在離他不遠處播放音樂,黎斯特的迷魅傷逝嗓音正在唱着『必須被守護者』:
母後與父王繼椟緘默不去吧守住你們的秘密但是,擁有舌頭的那些人啊
唱出我的歌曲吧兒子與女兒黑暗的孩子們運用你們的聲音唱出一道合聲讓天堂也聽得見我們
兄弟姊妹們一起過來吧來到我的身邊
他站起身來開始走動。
最好可以走到水塔廣場,那裡就像是夜之島,充滿各種目眩神迷的商店,永無止境的音樂與燈光。
現在已經将近八點,他不斷地到處行走,企圖避開睡眠與惡夢。
下一回的夢境又會是如何?他是否即将發現她們的生死?我的美人兒,可憐的美人兒……
他停下來一會兒,背對着風,傾聽着某處的鐘聲,然後盯住某家肮髒餐館收銀機上的時鐘。
沒錯,此時的黎斯特應該已經從西海岸醒過來。
有誰和他在一起呢?路易斯也在嗎?演唱會隻剩下大約二十四小時左右,災難迫切地逼近。
阿曼德,請你快點過來!
風勢狂暴地吹拂着他,将他從人行道吹離數步,任他發抖不止。
他的雙手已經凍得麻木,在他的生命中可曾感到這等寒冷?他遲鈍地跟着人群穿過密西根大道的馬路,看到對街的一家書店櫥窗,在那裡陳列着《吸血鬼黎斯特》這本書。
阿曼德一定看過這本書,以他那種古怪而恐怖的閱讀方式,不假停頓地翻頁、眼光掃描着一字一句,直到看完全書,将書本扔到一旁去。
像他這樣的生物,為何同時閃耀着這等美色以及散逸出這等……令人排斥的特質?不,他必須承認,自己從未讨厭過阿曼德,他所感受到的隻是不斷增強而且愈發絕望的欲念。
書店裡的某個女孩拿起黎斯特那本書,透過櫥窗看着他。
他的呼吸造成玻璃上的一片水蒸氣。
甭擔心,我親愛的。
我可是個大富豪,可以買下這整家書店給你當作禮物。
我是某個島嶼的擁有者,也是惡魔的寵兒,他會應允我的每個願望。
想要挽起我的手臂嗎?
佛羅裡達的海岸昏暗了好幾個小時,可是夜之島早就閃閃發光。
打從日落開始,商店、餐廳、酒吧都開始營業,打開它們毫無瑕疵的巨幅玻璃就在那棟奢華的五層大樓。
銀色的電梯也開始低吟啟動。
丹尼爾閉上眼睛,設想着玻璃牆垣在碼頭上翩然升起的光景。
他幾乎可以聽到噴泉舞動的聲響,看到永遠脫離時節的水仙花與郁金香花床,并且聽見那飽富催眠力的音樂,如同一顆在底處震動的心髒。
阿曼德現在八成在别墅的一些燈光昏暗的房間漫遊,讓鐵門與石牆為他隔開觀光客與商店。
他們的别墅是一棟有着一整層樓玻璃與廣闊陽台的宮殿,被白色的沙灘拱立着。
它既孤絕於外界,但也貼近那振動不休的驿動,巨大的客廳面對着邁阿密海灘的閃亮燈光。
又或許他從某一扇隐蔽的門跑出去,進入公共的廊道。
他稱之為『在人類之中生活與呼吸』,這就是他與丹尼爾所建造起來的私密宇宙:安全、自給自足。
阿曼德愛透了海灣吹來的溫暖微風,夜之島永續不絕的春天。
一直到黎明破曉,燈光才會熄滅。
『派一個人來接我吧,阿曼德,我需要你!你不也想要我回家去嘛。
』
這種情況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不需要有奇異的夢境,或是黎斯特在錄音帶與錄影帶上展現他魔鬼的嘶吼。
本來一切都好,直到丹尼爾感到非得遊走於各個不同的城市,行走於紐奧爾良、芝加哥,或是紐約的人行道上。
接着是突如其來的斷裂感,他領悟到自己呆坐許久,或者他會從某張不幹淨的床上驚醒,害怕莫名,無法記得所居留的城市,以及之前待過的地方。
然後車子會過來迎接他,自用飛機将他載回去。
這是不是阿曼德乾的好事,逼得丹尼爾間歇性發狂?他是否被某種陰毒的魔法所困,被榨乾每一滴樂趣的泉源、每一絲生命的實質,直到他眼巴巴地渴望那輛熟悉的轎車來帶他到機場?至於那個接送的男人,他從未被丹尼爾的褴褛模樣吓到。
直到丹尼爾終於回到夜之島,阿曼德當然會矢口否認。
『因為你的欲望所緻,你才會回到我這裡,丹尼爾。
』阿曼德總是冷靜地這麽說,臉龐充滿光輝,眼眸裡愛意滿溢:『現在你所擁有的隻剩下我,你自己也知道,瘋狂就在門外埋伏等候。
』
『老調重彈。
』丹尼爾總也這麽回答。
那些要命奪魂的奢華。
柔軟的床褥、音樂、遞到手心上的酒杯。
房間裡總是擺滿鮮花,他的飲食裝盛在銀制托盤。
阿曼德仰躺在一張黑色天鵝絨制的沙發椅上,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視。
穿着白色長褲與絲制襯衫,他像是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甘尼梅德。
他看遍新聞節目、電影、自錄的閱讀詩集影像、愚蠢的搞笑劇、劇情片、音樂劇、默劇等等。
『進來吧,丹尼爾,坐下來。
我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回巢。
』
『你這個狗娘養的東西,』丹尼爾會這麽說:『你要我回到這裡,所以你召喚我。
我無法吃睡,什麽都做不了,隻是整天晃蕩,心裡想的都是你。
這是你造成的。
』
阿曼德會微笑,有時大笑。
他的笑聲充滿感懷之意、也不乏幽默,聲音甜美可人。
當他笑着的時候,就像是個人類。
『冷靜下來,丹尼爾,你的心跳非常劇烈。
我會感到害怕。
』他光潔的額頭出現細小的紋路,聲音因為悲憫而低沈:『告訴我你想要些什麽,我會為你辦到。
為何你總是不斷地逃跑?』
『一堆謊言,你這個雜種。
說什麽你想要我,你隻會永遠折磨我,看着我氣絕,而你會覺得很有趣,不是嗎?路易斯說的都是真的,你眼睜睜地看着你那些人類奴隸死去,他們對你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當我死去時,你甚至會觀望我臉色的轉變。
』
『那是路易斯的版本,』阿曼德耐心地說:『不要再引用那本書的字句好嗎?我甯願自己死去,也不要你死。
』
『天殺的,那就給我吧!不朽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
『不,丹尼爾。
我甯願死去也不會這麽做。
』
即使不是阿曼德造成丹尼爾的瘋狂,至少他總是知道他的行蹤。
血液彼此牽系對方,他聽得見丹尼爾的呼喚。
寶貴的超自然之血在他體内焚燒着,隻足以發動那些夢境,以及對於永生的渴念,讓壁紙上的花朵唱歌起舞。
他絕不懷疑,阿曼德總是找得到他。
就在早期,尚未交換過血液之前,阿曼德能夠以狡的精确度追蹤丹尼爾。
世間之大,竟沒有他藏身之所。
就在十二年前的紐奧爾良,震顫而挑動心弦的首次會面:丹尼爾進入花園區一棟搖搖欲墜的老房子,立刻就知道那地方是吸血鬼黎斯特的密窖。
十天前的晚上,就在訪問過路易斯、因為最後的對質場面而魂飛喪膽,他離開舊金山。
路易斯最後的擁抱是發揮他的超自然能力,将丹尼爾吸乾到瀕死的地步。
圓孔般的傷口已經愈合,但是這段回憶卻讓丹尼爾幾欲瘋狂。
由於高燒與不時的暈迷失神,他一天隻能旅行幾百哩路。
就在路邊的汽車旅館,他強迫自己補充體力,同時把那一堆錄音帶備份,将筆錄的完稿寄給紐約的某家出版社。
就在他踏入黎斯特的地盤之前,那本書已經在制作中。
然而,和那個黯淡幽冥的遙遠世界相較,出版這檔子事不過位居其次。
他非得找到吸血鬼黎斯特不可,那個造就路易斯的邪魔,他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