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讨厭!”
“不許罵人!”慈安太後拉着他的手說:“來吧,一身的土,讓雙喜給你換衣服,洗了臉好吃飯。
”
兩宮太後都換了衣服,重新梳洗,然後傳膳。
敬事房首領陳勝文,用個銀盤,遞上“膳牌”,薄竹片塗粉書名,在傳膳時呈進,以便引見或召見。
慈禧太後翻了一下,看見恭王的名字,便向慈安太後征詢意見:“咱們跟六爺見個面兒,問一問京裡的情形吧?”
她的聲音很大,仿佛是故意要說給什麼人聽似地,慈安太後懂得她的意思,越到緊要關頭越小心,防着有肅順他們的耳目,便也提高了聲音答道:“是啊!我就惦念着宮裡,也不知安頓得怎麼樣了?”
這表示召見恭王,不過是問問宮廷瑣務,把他當做一個内務府大臣看待,無關緊要。
而恭王自然也有警惕,遞牌請見,無非是因為自己的身分,不能不出此一舉,其實也不承望見着兩宮太後。
所以聽得傳旨召見,心裡反而惴惴然,唯恐慈禧太後不識輕重,說出句把激切憤慨的話來,或會招緻意想不到的阻礙和變化。
因此,當見着兩宮太後時,他特别擺出輕松舒徐的神色,磕了頭起身,又向小皇帝請了個安,随即執着他的雙手,高興地說道:“皇上的氣色極好。
一路沒有累着吧?”
“嗳!一路還算順利。
皇帝很乖、很聽話,上蘆殿行禮,都是一個人坐着轎子去。
”慈安太後又吩咐小皇帝:“叫六叔!”
小皇帝受了誇獎,越發聽話了,叫一聲:“六叔!”随即倚着慈安太後的膝頭,靜靜地看着恭王。
恭王卻轉臉去看慈禧太後,他不敢使什麼眼色,但她從他眼中也看出他的意思,便即閑閑問說:“京裡還安靜吧!”
“安靜。
”恭王從容答道,“京裡聽說兩宮太後回銮了,民心振奮得很。
”
“噢!”慈禧太後面有喜色,“可真難為他們了。
天冷了,窮家小戶也得照應。
可商定了什麼章程沒有?”
“請兩位太後放心。
已經定了十月初一開粥廠。
”
“那好。
”慈禧太後沉吟了一會,很謹慎地問道:“董元醇那個折子駁了下去,外面有什麼話沒有?”
這話很難回答,實情無法在此時此地陳奏,但又不能不作一些暗示,恭王想了一下答道:“大家都說,董元醇那個折子寫得不好。
”
寫的不好是說文字不好,不是意思不好,兩宮太後都會意了。
恭王見此光景,便不等她們再問,索性說在前面:“梓宮回京的大小事務,臣會同周祖培、桂良、賈桢、沈兆霖、文祥、寶鋆,還有告退的老臣祈隽藻、許乃普、翁心存他們,都商量好了,隻等皇上到京,按部就班去辦,萬無一失。
”
這一說越發叫人放心,慈禧太後便問:“明兒什麼時候到京啊?”
“大概總在未刻。
”
“這一年多,大家把局面維持住,可真是辛苦了。
在京的大臣,皇帝都還沒有見過,一到京就先見個面吧!”
說着,慈禧向慈安看了一眼,另一位太後就微微點頭。
恭王察言觀色,知道慈禧太後是想一到京就動手,時機似乎太局促了些。
他還在考慮,她卻在催了:“六爺,你看行不行啊?”
恭王心想,來個迅雷不及掩耳也好,于是很沉着地答了一個字:“行!”
這時慈安太後亦已看出慈禧急于要動手的意向,心裡不由得有些緊張,口中便遲疑地問了出來:“明天來得及嗎?”
恭王正要這句話,随即答道:“皇上倘是後天召見,那就諸事皆妥了。
”說到這裡,放低了聲音,神色鄭重地又加了一句:“事須萬全,容臣有部署的工夫。
”
“事須萬全”這四個字,頗為慈禧太後所重視,想了一下,點點頭說:“好!明天等我們回到宮裡,六爺再‘遞牌子’吧!”
這是說明天還要召見恭王一次。
他也覺得有此必要,應聲:“是!”接着跪安退出。
第二天一早由南石槽動身,兩頂大轎,慈安帶着小皇帝在前,慈禧在後,辰時起駕,迤逦南行。
未正一刻,到了德勝門外,三品以下的官員,在這裡接駕,報名磕頭,轎子便走得慢了。
等進了德勝門,由鼓樓經過地安門,向東往南,由天安門入宮,換乘軟轎,到了曆朝太後所住的慈甯宮,已是薄暮時分了。
天一黑便不能召見外臣,慈禧太後心裡急得很,所以一進宮還來不及坐定,便叫過安德海來,低聲囑咐:“你去看看,六爺來了沒有?來了就‘叫起’,讓他在養心殿等着。
”
“喳!”安德海答應了一聲急忙忙奔了出去。
慈安太後見此光景,也就不忙着換衣服休息,與慈禧坐在一起,一面喝着茶,進些點心,一面等安德海來回話。
也不過兩刻鐘的工夫,安德海回來奏報,說恭王早已進宮,此刻遵旨在養心殿候駕,慈甯宮到那裡不算遠,兩宮太後也不傳轎,走着就去了。
養心殿從雍正、乾隆以後,就等于乾清宮一樣,是皇帝的寝宮,也是皇帝日常召見軍機,處理政務的所在,但大行皇帝在日,住在圓明園的日子多,在宮的日子少,所以對兩宮太後來說,養心殿是個很陌生的地方,一進了殿門,竟不知該往什麼地方走?
安德海極其機靈,搶上兩步,躬身問道:“請懿旨,是不是在東暖閣召見?”
這提醒了兩宮太後,并排走着,進了東暖閣,在明晃晃的燭火下,召見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