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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涓生的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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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 這在會館裡時,我就早已料到了;那雪花膏便是局長的兒子的賭友,一定要去添些謠言,設法報告的。

    到現在才發生效驗,已經要算是很晚的了。

    其實這在我不能算是一個打擊,因為我早就決定,可以給别人去鈔寫,或者教讀,或者雖然費力,也還可以譯點書,況且《自由之友》的總編輯便是見過幾次的熟人,兩月前還通過信。

    但我的心卻跳躍着。

    那麼一個無畏的子君也變了色,尤其使我痛心;她近來似乎也較為怯弱了。

     “那算什麼。

    哼,我們幹新的。

    我們……。

    ”她說。

     她的話沒有說完;不知怎地,那聲音在我聽去卻隻是浮浮的;燈光也覺得格外黯淡。

    人們真是可笑的動物,一點極微末的小事情,便會受着很深的影響。

    我們先是默默地相視,逐漸商量起來,終于決定将現有的錢竭力節省,一面登“小廣告”去尋求鈔寫和教讀,一面寫信給《自由之友》的總編輯,說明我目下的遭遇,請他收用我的譯本,給我幫一點艱辛時候的忙。

     “說做,就做罷!來開一條新的路!” 我立刻轉身向了書案,推開盛香油的瓶子和醋碟,子君便送過那黯淡的燈來。

    我先拟廣告;其次是選定可譯的書,遷移以來未曾翻閱過,每本的頭上都滿漫着灰塵了;最後才寫信。

     我很費躊蹰,不知道怎樣措辭好,當停筆凝思的時候,轉眼去一瞥她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又很見得凄然。

    我真不料這樣微細的小事情,竟會給堅決的、無畏的子君以這麼顯著的變化。

    她近來實在變得很怯弱了,但也并不是今夜才開始的。

    我的心因此更缭亂,忽然有安甯的生活的影像——會館裡的破屋的寂靜,在眼前一閃,剛剛想定睛凝視,卻又看見了昏暗的燈光。

     許久之後,信也寫成了,是一封頗長的信;很覺得疲勞,仿佛近來自己也較為怯弱了。

    于是我們決定,廣告和發信,就在明日一同實行。

    大家不約而同地伸直了腰肢,在無言中,似乎又都感到彼此的堅忍崛強的精神,還看見從新萌芽起來的将來的希望。

     外來的打擊其實倒是振作了我們的新精神。

    局裡的生活,原如鳥販子手裡的禽鳥一般,僅有一點小米維系殘生,決不會肥胖;日子一久,隻落得麻痹了翅子,即使放出籠外,早已不能奮飛。

    現在總算脫出這牢籠了,我從此要在新的開闊的天空中翺翔,趁我還未忘卻了我的翅子的扇動。

     小廣告是一時自然不會發生效力的;但譯書也不是容易事,先前看過,以為已經懂得的,一動手,卻疑難百出了,進行得很慢。

    然而我決計努力地做,一本半新的字典,不到半月,邊上便有了一大片烏黑的指痕,這就證明着我的工作的切實。

    《自由之友》的總編輯曾經說過,他的刊物是決不會埋沒好稿子的。

     可惜的是我沒有一間靜室,子君又沒有先前那麼幽靜,善于體帖了,屋子裡總是散亂着碗碟,彌漫着煤煙,使人不能安心做事,但是這自然還隻能怨我自己無力置一間書齋。

    然而又加以阿随,加以油雞們。

    加以油雞們又大起來了,更容易成為兩家争吵的引線。

     加以每日的“川流不息”的吃飯;子君的功業仿佛就完全建立在這吃飯中。

    吃了籌錢,籌來吃飯,還要喂阿随,飼油雞;她似乎将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掉了,也不想到我的構思就常常為了這催促吃飯而打斷。

    即使在坐中給看一點怒色,她總是不改變,仍然毫無感觸似的大嚼起來。

     使她明白了我的作工不能受規定的吃飯的束縛,就費去五星期。

    她明白之後,大約很不高興罷,可是沒有說。

    我的工作果然從此較為迅速地進行,不久就共譯了五萬言,隻要潤色一回,便可以和做好的兩篇小品,一同寄給《自由之友》去。

    隻是吃飯卻依然給我苦惱。

    菜冷,是無妨的,然而竟不夠;有時連飯也不夠,雖然我因為終日坐在家裡用腦,飯量已經比先前要減少得多。

    這是先去喂了阿随了,有時還并那近來連自己也輕易不吃的羊肉。

    她說,阿随實在瘦得太可憐,房東太太還因此嗤笑我們了,她受不住這樣的奚落。

     于是吃我殘飯的便隻有油雞們。

    這是我積久才看出來的,但同時也如赫胥黎的論定“人類在宇宙間的位置”一般,自覺了我在這裡的位置:不過是叭兒狗和油雞之間。

     後來,經多次的抗争和催逼,油雞們也逐漸成為肴馔,我們和阿随都享用了十多日的鮮肥;可是其實都很瘦,因為它們早已每日隻能得到幾粒高粱了。

    從此便清靜得多。

    隻有子君很頹唐,似乎常覺得凄苦和無聊,至于不大願意開口。

    我想,人是多麼容易改變呵! 但是阿随也将留不住了。

    我們已經不能再希望從什麼地方會有來信,子君也早沒有一點食物可以引它打拱或直立起來。

    冬季又逼近得這麼快,火爐就要成為很大的問題;它的食量,在我們其實早是一個極易覺得的很重的負擔。

    于是連它也留不住了。

     倘使插了草标到廟市去出賣,也許能得幾文錢罷,然而我們都不能,也不願這樣做。

    終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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