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看小說了,可喜可賀!
小說不叫小說,那時叫閑書。
我會看閑書了,大約是在七歲至九歲時。
方其時,我家正住在奉天省昌圖縣,而家中請着一位姓李的李老夫子,教給我念書、寫字、畫小人、下棋、看閑書。
向日哄着我玩的小福子,原是我父親部下的一個老兵的兒子,和他母親跟我們同院住。
他本來略識書字,年約十四五,也是他的父母的寵兒,這時就做了我的伴讀。
另外還有一個,是童仆小憨頭,一個無父之兒,長我七八歲,不甚識字,常被我罵為“賊種”的。
(這裡面自然有點緣故。
)
父親不在家,老師太和氣,書房中由着我們幾個反;畫小人、看閑書的功課,往往奪了念書習字的鐘點。
舊時的塾師對待學生,都不準看所謂閑書,說怕散了心。
而這位李老師獨不,他素來有些“痰氣”,他性格兒又軟,而他又是混飯吃的,據做飯的大師傅張發财說。
因此學生們看閑書,他是不肯管的,而且有時候他反倒獎勵。
他何以要獎勵呢?因為這樣子,書房中反倒消停些。
然而獎勵看閑書,又不止和氣的李老師,還有我的母親。
每天下學了,吃飯了,掌燈了,喝茶了,“小福子過來,說段書聽。
”于是母親坐在床上聽;小福子的娘弄茶弄水,坐在他的兒子對面,滿臉含笑地聽;而我呢,更是得意,喜孜孜地走着跳着聽,無休無止地聽。
小福子說得舌焦唇敝,打哈欠,揉眼睛,裝蒜,他娘心疼。
他娘便說:“小福子困了,太太,叫小福子睡去罷。
”于是小福子放了赦,娘倆預備着走,而我還是不依不饒;而小福子不理我,他去睡他的。
我怒了,勃然怒了。
我之怒很有理由,小福子最怕得是說閑書;然而他可是裝困回家之後,并不就睡。
他往往跟同院一個學生,或小憨頭,或别的幾個年齒相仿的,湊在一處,津津有味地你一句,我一句,大談黃天霸、姜太公,一談半天,毫無倦意。
但教他照本說時,他又道累了,困了,舌頭幹了;跟人家談,一樣地費唇舌,怎麼不困不累?這豈非欺人太甚麼?
我扳着脖頸,發詞诘責他。
他卻道:“随口談不吃力,照本說累人。
”這話于今想來,委實有理,在當時我可哪理會呢!當時是我斷定他,分明曉得我不會自己看,所以故意的拿捏我,彆悶我,于是我勃然怒了。
我怒了,大哭大鬧;之後,也就奮然地立定志氣,我将不受你這壞蛋的拿捏了,我将自己看。
然而,其始,我之看閑書,不過看“繡像”,看小人;現在,為和小福子賭氣計,我将決計要自己去看正文了。
自己看不懂,我太小了;我剛念了不到一年書,而且又不曾正經念,我當然看不懂了。
但是,我有法子了,我看熟書,我看小憨頭常唱過的“狗兒邦邦咬喂,奴的心好焦唉”的唱本,和小福子說過的《瓦崗寨》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