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
這樣子,自己“順文”往下蒙着看,于是“忽聽大門外呀,有人叫一聲唉”之類,不久朗朗上口了。
并且秦叔寶、程咬金們,也再度和我相見了。
好在書房中有現成的問字師;照此也就是過了十天半月光景,居然我自己連别的書也會朦了,連評詞也敢看了。
終于《大八義》、《小八義》、《說唐》、《說嶽》、《施公案》、《彭公案》,以至于比較看着吃力的《水浒》、《西遊》、《封神》、《三國》等書,待到随父宦遊,移居安達時,早就一一得飽眼福了。
當那時,我真真快意極了,于是我說:
“媽巴子的,不用彆人,我也會看了。
”
“少爺罵人?”
“罵的就是你!”
××××
當我初看《水浒》時,我是何等快樂呢!梁山泊上,替天行道,一百單八将,個個呵活,個個在我眼前晃;甚至睡夢中,也和他們相見。
但是小孩子的讀法,是和金聖歎不同的,宋江之陰柔奸詐、林沖之悲憤、石秀之刻毒,以及什麼,“亂自上生”的話頭,我看了都不屑理會;我最傾倒的,乃是武松、魯達、李逵,這幾個人。
他們的武藝不用說了,他們的魯莽,實在愛殺人。
他們能吃能喝,大酒大肉,狼吞虎咽,更教人看着眼熱,說來口讒。
有那麼一天,吃完了午飯,正抱着書本,躺在床上,眈眈的欣賞時,可就恰恰遇到黑旋風大吃牛肉,大喝燒酒那一節上了。
他一頓就是牛肉幾盤,燒酒幾斤,而且又吃得這麼香甜,不由招得我心中豔羨,口中流涎。
于是我,武松打虎似的,從床頭蓦地一躍而起,立刻打定主意,要做英雄。
但是倉促之間,也沒有牛肉,也沒有燒酒。
于是我一陣風跑到廚房,打開櫃櫥,櫃櫥裡也是沒有牛肉燒酒。
奈何?兩個大饅頭,一盤子炒肉,“姑以代之”,端了過來。
酒呢?又跑到書房,把先生的一瓶五加皮偷來。
饅頭,酒,肉,一一擺在面前;而《水浒傳》,始終沒有抛開,手中還捏着一卷。
都收拾好了,于是吃起來。
我也想大口喝酒,我也想大口吃肉,我也想狼吞虎咽……然而我太不濟了,太不英雄了。
酒,我口對瓶口,隻灌了一下子,便辣得吐舌流淚。
饅頭也隻吃了多半個,肉也隻吃了幾口,便都格格不入了,我太飯桶了!不,連飯桶的資格也夠不上。
總之,我實在充不起英雄!
幾分鐘過去,“酒泛上來”;一方面,身子悠悠忽忽。
沒看《封神》,竟架起雲來;另一方面,沒擺群英會,竟裝了周郎,大吐特吐起來,把剛才吃的午飯都給倒出來了。
最愛我的二伯父吓了一跳。
“T兒,怎麼了?”
我不敢說偷了先生的酒,我隻說:
“有點不舒泰。
”
是的,有點不舒泰,尤其是肚裡。
“黑旋風,你害苦了我了!”
(十六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