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歐道:“老吳。
你先來了,又給我去電話,怎倒問我?”如眉笑道:“老吳沒請我啊。
而且他請客是在家裡,也不在這惠明樓。
”式歐納悶道:“那你怎……”式歐說了這三個字,便自停住。
因為他心裡的疑點甚多,不勝其問,所以隻發個問詢語氣,等那如眉自己回答。
哪知如眉微微一笑,倒坐在桌旁椅上,順手拿了幾個白瓜子嗑着,卻不答言。
式歐可悶得受不住,隻好先問她一節道:“既然老吳不在這裡,你怎打電話诳我來,再說你又不是被請。
”如眉仍不答話,慢慢把口裡的瓜子皮兒吐在地下。
式歐又接着道:“再說自不被請,怎知老吳今天請客?”
那柳如眉倏地臉上一陣輕嗔薄怒,把紅唇一鼓,好像有許多怨恨待要發洩,但是接着星眸一轉,面上又改作淩寂之色。
望着式歐,冷冷的笑了笑,才開口道:“你不明白呀,大少,你悶得慌呀。
呵呵。
我有一件事比你還不明白,還悶得慌,想問你還沒處問呢。
今天好容易見了面,把你的先擱起來,該我先問問你咧。
您哪張大少,前幾天同我說得牙清口白的,定規好瞧我去,怎會一個猛子就不見面了?這個理兒,大少你得說給我聽聽。
”說完嘴兒一努,脖兒一扭,隻等式歐答話。
式歐此際十分為難,本來業已答應了她,自己卻又無端爽約。
黃過二人雖然說得她那樣陰險詭詐,可是在外面總是她的理長。
而且自己又不能賣了朋友,把黃過二人破壞的話說明。
所以對她倒顯得十分慚愧,沒奈何,隻得撰謊話道:“前兩天醫院出了些閑雜事,晝夜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對你失信。
對不起得很。
我正想一半天裡去瞧你呢。
想不到今天竟自遇見,真是萬幸。
什麼話也不必說了,咱們正好談談。
”說着把椅子略挪一挪,表示出那願接清談的光景。
在式歐原是借此打混,好敷衍過去這番诘難。
哪知如眉滿沒把他的話入耳,隻笑着向窗外閑看。
半晌才把眼皮一擡,才啞然笑道:“大少,你幹什麼跟我說這些鬼話。
你的事我全明白了,再裝下去别怨我嘔你。
我告訴你吧,你心裡倒是沒有什麼,也沒承想對我失信。
不過隻為聽了那黃二爺黃瑞軒的一片交明友的話,才冷了你的心。
大少,你憑心說,我的話是不是?”式歐聽了大為詫異,暗想這些事怎會被她曉得?但若對她承認是的,還是對不過黃瑞軒。
待說不是,又怕她果真知道底裡,倒被她看低自己的人格。
因此就默默不好作語。
如眉瞧着他笑道:大少,你又覺着詫異麼?這有什麼可怪?都是你那好朋友過二爺過明堂對我說的。
就連吳先生今天在家裡請客,我也是從他口裡探得。
”式歐不由納悶道:“他說的。
他怎能……”如眉格格笑道:“我的傻大少,你别抱怨過二爺。
難道他還把你們好朋友間的機秘大事,對我來胡說?你還不知道過二爺的老脾氣,他能改了那得了便宜賣乖的毛病,就快發大财了。
聽我從頭告訴你,從那夜你們走後,到第二天,你一直沒去。
我想憑你這樣老成厚實的人,絕不會說了不算,這裡邊大約是出了毛病。
到第三天我給你醫院去電話,醫院裡回說沒有張姓的人,我更覺着奇怪了。
正自己納悶,到晚上過明堂同着一個生朋友,吃得醉醺醺的來了。
他本是我妹妹如煙的熟客躺在屋裡,抽大煙,吃水果的鬧了一陣,還似個醉貓似的,滿嘴噴痰吐沫。
後來忽然談到你,他就對如煙說,你告訴你姐姐,不必惦記那張大少了。
你姐姐枉精明了,這次竟錯認了人,那張大少不是咱天津鹽商張宅的張八少爺。
人家是久住北京的南方人,如今隻于在醫院作個治病的大夫。
家中雖也有錢,可比張八差得遠哩。
而且這事經黃瑞軒批了個通透,人家也明白你姐姐錯認了人。
并且沒安好心,不敢再承情,絕不再來。
你叫你姐姐死了這條心吧。
就是到醫院去找人家,也是白碰一鼻子灰。
他走後,如煙把這些話告訴我,我初聽還不明白。
後來細想了想,才琢磨出這件事竟是黃瑞軒賣弄鬼聰明,把事兒看邪了,對你一混加批講,因此寒了你的心。
論起那張八少爺,也是個常在外面玩鬧的人。
我雖不常見,總計也見過這麼七八十來次,怎會認錯了人?雖然像他,可是像他前幾年的樣子。
如今他吃上大煙,又黑又瘦。
哪有你這樣神氣?黃瑞軒這樣嚼說,豈不把人冤死了。
因此我更急要見你一面,明明我的曲枉。
不想連着給你向醫院去了兩次電話,那邊仍然還是說沒有你這個人。
才明白你們都把我看成吃人的老虎加緊防堵的沒有一些縫兒了。
我更生了氣,不論如何要見着你好明明心。
預備在一兩天裡,拚出整日的工夫,到醫院左近去等你出門。
不想天湊人願,今天午後四點多鐘,過明堂又自己到我們那裡去吃大煙,直吃到五六點鐘。
如煙見到了吃飯的時候,就要給他預備晚飯,明堂不叫預備,說晚上七點有個飯局。
如煙問他在哪裡,明堂說今天老吳在家裡請客。
熱鬧着呢,有什麼馬太太,祁姨太太,連那天來的那位張大少也在座。
據老吳面約的時候,說這一席還有什麼貓兒溺,這席酒也算是皮條酒,大約還有新鮮事兒呢。
我恰在窗外聽見,知道你也要到老吳家赴宴。
想了半天,才憋出一條妙計來。
想着你六點鐘必在醫院,就先跑到這裡訂了座位。
向醫院給你打電話,恰好接電話的不是以前的人了。
我就告訴他吳先生在這裡請客,請張大夫說話。
那人問我是誰,倉卒無法可說,隻得自稱是女招待。
又請他把張大夫請來,吳先生自己接談,他才毫不疑惑的去叫你。
等你來了,我怕你知道是我還不肯來,隻好仍舊冒充女招待。
你也含含糊糊地并沒聽清,就上了我的當。
如今我的話全說明白了,你也不緻再納悶了。
”說到這裡,忽然正顔厲色的站起,用手向自己一指道:“我把你請到這裡,也不過隻為明明我的心。
說了這些話也已夠了,其餘沒說的,請你張大少自己去想。
我自己心裡就是包着一團火,可也不能向你張大少死拉活扯。
一來我雖然下賤,也得給自己留點臉面。
二來那樣倒叫你起了疑心,更像我拿你當定張八少爺,拚命再圖謀你的錢财了。
再說黃瑞軒是你的好朋友,他勸你也是為你。
我怎能給你們掰生?更不能叫你聽我一個妓女的話,把好朋友的話忘了。
如今我該說的既都說了,你不是還有吳宅的約會麻?您就請吧,别為我誤了正事。
”說完仿佛就執行主人之禮,便要如儀送客。
式歐被她一局話,說得天旋地轉,越想越對不住她。
又念她說了這些話,最可注意的便是她表明久已認識張八少爺,并非對自己錯認的話。
而且再退一步想,即使她以先對自己錯認,明堂既然對她說明一切,她就決爽然自失,對我完全絕望。
怎又還這樣不肯忘情,還向我追求着?看來黃瑞軒評斷之言,未免太過。
便是一時無法判斷哪一方面的真僞曲直。
隻就表面上說,她本是個大紅大紫的姑娘,素日不少達官富人,去向她獻殷勤。
她要傾人害人,本來俯拾即是,何必單單注意于我?再說即使誠心害我,而我之是否肯于受害,還有我的自由呢。
又何必這樣過事張皇?辜負她一片殷殷之意。
想着便覺十分對她抱歉,再見她說完話毫無留意,竟鞠躬送客的斷決起來。
式歐便是滿心要走,此刻在面子上也絕不能揚長一走了。
隻得搭讪着不動,安然穩坐的向她分辯道:“小姐不要這樣說,這些日實為因為事忙,才失了信。
不要聽明堂亂說,他喝醉了順嘴一溜,什麼謠言都造得出來。
至于說瑞軒破壞,更不是事實。
他還常約我去瞧你呢。
總而言之,請你原諒我就是了。
”
如眉瞧着他半晌,才哦哦的兩聲,微微歎道:“我才知道沒替你相錯了面,果然你真是個忠厚人。
黃過二人的破壞咱們,本是千真萬确。
你怎樣也不能分辯。
不過像你這樣隐惡揚善,把錯兒都自行擔當,真也難得。
論起來,黃二爺過二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難道你還怕替他們得罪個姑娘兒不成?隻為你不肯叫朋友落不是罷了。
隻這一節我就服了你。
”式歐連忙遜謝不遑。
如眉凝着眉兒想了一想道。
“你既是和吳先生約下,還是早去為妙。
沒的為我誤了事,更叫他們有得說。
”式歐道:“不忙不忙。
老吳不是外人,很熟的朋友。
就是不去,也沒有什麼可說。
”如眉道:“什麼話呢。
我可不擔這個,你現在隻管去。
要是對我過意不去,隔個三月兩月去瞧瞧我也就是了。
”
式歐當時被她用情面拘住,覺得她對自己如此意思深長,自己若在這匆匆一談未得結果之際,即便抛她辭去,未免太不近情。
但若流連不走,又恐失了老吳之約,得罪朋友,因而倒躊躇不定起來。
如眉見他這樣,明知就裡,也不再多話,暗自把桌上的鈴兒一按,立刻便有個侍役進來。
如眉吩咐道:“告訴這位張先生的車夫點燈,張先生這就下去。
”那侍役應了一聲。
式歐明知如眉故意逐客,不叫自己再坐下去。
但若在閱曆稍深的人,原可把侍役揮之使去,說明自己要稍坐再走。
然而式歐究竟是經曆太淺,面皮尚薄,竟自沒法應付。
隻忸怩着道:“不必不必。
我原是雇街上散車來的,門外哪有我的車子?”如眉聽着似乎毫不介意他的說話,仍向侍役道:“那麼就現給張先生雇一輛車子好了。
”說着又向式歐道:“您請吧,我不送了。
”式歐因同着眼前的侍役,沒法再遲留不走,隻得向如眉點首告别。
如眉也隻含笑相送。
式歐迷迷惘惘的出了這個飯莊的門,由侍役指揮着上了洋車,就向老吳家中走去。
細味如眉的一番話兒,自覺有些辜負美人盛意。
又思量當初黃過二人相勸之言,雖然出自善意,然而總不免神經過敏,故事張皇,确乎末可盡信。
再想到方才自己出來,把如眉冷清清地抛在飯店裡,倒真寂寞了她。
她本是繁華中人,今朝受此冷淡,完全是為了我。
我倒另到别處去趁熱鬧,真有些不近情理。
式歐這樣想來,幾乎轉念要負了老吳之約,回去陪如眉一飯。
但又想到業已走出這些道兒,匆匆返回也沒意思。
便仍向老吳家去。
哪知式歐若果然把持不定,回到飯莊去見如眉,倒可明白了如眉的秘幕。
因為如眉本來不是特約式歐來談心曲,卻是順便玩弄他一下。
當時式歐出了飯莊就從那屋子的隔壁,過來一個衣服華麗而貌妖狡的青年,來和如眉同飲取樂。
并且拿着式歐當話柄兒取笑呢。
如今抛過式歐不談,再說柳如眉的細底。
這柳如眉原是個北平大家的婢女,因為同情人私逃到了天津,就被賣到娼窯裡。
她初進娼門,本來不願。
後來漸熏陶漸染,習于性成,也就樂此不疲起來。
便拿起精神,很抓住些冤大頭。
不到一年工夫,就積攢三四千元的體己。
把去轉敬老鸨,因而恢複了自由之身。
又獨自混了二年,聲名更震,手底更加富裕。
恰值一家班子,因虧累而齊帳收市。
櫃上的幾個雛妓,自然也當積貨般的清理,賤價拍賣。
如眉用很少的價錢,買得個最俊秀的,修理了一番。
對外隻稱是自己的胞妹,排着起名叫作如煙,也就懸牌應徵。
說來也怪,如煙在以前那家班子裡,永遠也未受過客人賞識,及至一入如眉幈幪之下,人們以為名妓之妹,當然不同凡人,都跟着胡捧起來。
如眉自己本自紅得可觀,再加上如煙相助,一雙姊妹花,倏地變成章台魁首。
錢也不知賺了若千。
那如眉卻把名妓習氣學得應有盡有。
什麼抛張熱李,挹彼注茲,以及拚伶押兔,無不應時小賣,一概俱全。
但是她既學了這些惡習,自不免也要用金錢買樂。
她因見旁的妓女,多因胡調而緻虧累,就凜然自警,别定方針。
先把積蓄的四五萬金,都送入銀行。
當作長期存款,決計不能動用分文,以作将來生活的預備。
如此一來,根本已定,再謀及時行樂。
便是定下個低銷政策,永遠兩隻手抓住兩個恩客,必要選定一個是極有财的,一個是極有貌的。
一方面竭力去奉承這有錢的恩客,騙得錢來,再把去供給這有貌的恩客,叫他來奉承自己。
這樣一截長補短,于自己毫無損失,樂在其中矣。
如此真足補古人東食西宿的缺憾,而且博兼蓄并收的盛名。
她又手段高妙,凡有獵豔落網的人,絕對難逃公道。
雖然蕩盡金錢,還得感激她的情義。
更加偶然高興,還許拿出些小款去周濟客人中的困乏者,便又得了個疏财好義之名。
走馬章台的人,都把她看作天上神仙,更沒人知她是大奸大惡。
不料天下事物都有互制克制之道,她終久沒逃了這個公例。
竟遇見個五百年風流孽冤,這個人姓朱,名叫上四。
原是個遊手好閑的無賴子,不過性喜修飾,又學得一手的好絲弦,素無正業,就把尋花問柳當了營生,竊玉偷香成了習慣,不知怎的和如眉成了相識。
起初如眉也不過以衆人遇之,很平常的把他歸入有貌無财的編冊裡,随時給他些小小的便宜。
不想相交了不過三兩個月,朱上四不知用了些什麼工夫,漸漸地把如眉迷戀住了。
如眉覺得不可一夕無此君,離了他便自飲食無味,起卧不安。
最先朱上四對于如眉原是十分小意殷勤,以後見如眉業已離他不得,就用起那擒縱離合之術,把如眉收拾得伏伏貼貼。
任意地把白花花的洋錢供他花用,還以為挹彼注茲,于己無損。
無奈如眉的竹杠收入有限,朱上四的欲壑無窮。
柳如眉為籠絡朱上四耗費太重,流水賬上的出入漸漸不能相抵。
隻可忍疼的陸續挪用銀行存款,實在已花到肉裡錢了。
如眉有時不免心疼,就勸朱上四稍為儉省一些。
那朱上四既抱着一株搖錢樹,豈肯住手不搖,卻望着錢在樹上放光的道理?自然不肯聽從。
如眉也看出他是有挾而求,并非真相愛好。
氣極之下,竟由口角而緻反目。
那朱上四真是手段高強,并不和如眉争辯,隻冷笑了幾聲,揚長而去。
如眉此際原算去了附骨之疽,正好趁此力斷葛藤,圖得清靜。
豈知朱上四一連五六天沒有見面,如眉雖然照樣吃飯穿衣,好像已毫無生趣。
這種青樓妓女,用情自然永遠不軌于正,可是有時到了情不自禁之時,倒能做出平常女人所不能做的事。
如眉因絕了朱上四,當時也料到熱辣辣的難于分解。
但是忍疼一時,過後自可漸漸淡忘,随意另覓新歡。
誰知朱上四這一走可非比尋常。
如眉要抛下他不想竟是不能,越想他心裡越窄。
又後悔不該那樣激烈對他,如今沒法轉圈,更自怨自艾起來。
末後生了拙見,居然覓死一次。
雖然被救重生,可把班子的老闆吓壞了。
想叫如眉姊妹遷移,以免自家被累。
無奈又舍不得每月從她姊妹倆身上所得的利益,因此隻得從别途着手。
就尋着朱上四的朋友,商量從中轉圈,仍叫如眉和朱上四重圓破鏡。
那朱上四已聽得如眉尋死的消息,明知是為了自己,便趁此更高擡身價向調解人說:“如眉若仍像以前那樣啬刻,絕沒商量的餘地。
若真心要重歸于好,就該特别大方。
又提了個首要條件,是除飲食服用完全由如眉供給外,每天還要十塊現洋的臨時手續費。
哪一天不如約付給,還是各自東西。
另外又一個附帶條件,是如眉的一切客人,除茶客免于檢驗外,其餘凡是如眉有意留住夜廂的,都須經朱上四過目,取得同意,再定去留。
”那班中老闆已看出如眉的心意,就把朱上四的話對如眉轉述。
如眉明知條件太苛,難于長久應付。
無奈自己似乎已證實了離了朱上四不能生活,再向開處一想,萬一自己折磨死了,抛下錢财也是無用。
不如且尋個眼前痛快,後事再說再議,就咬着牙應允。
于是朱上四才又翩然飛回,可是如眉從此負擔奇重。
她相與朱上四,恰和那些冤大頭整年的包着妓女的銷耗相同。
那些人既稚循着公例而傾家敗産,柳如眉又豈能不大倒其黴?而且朱上四除條件以内的定項以外,還有許多額外需索。
賭錢輸了要如眉還債,吃鴉片被官廳提了去,要如眉備繳罰款去贖。
可憐如眉除了每天有限時間受他的承奉以外,其餘都是替他去鑽錢孔,真是苦不勝言。
又鑒于上次反目後的失敗和痛苦再不敢和他争持,隻能有求必應。
任心中萬般委曲,對面還要滿面春風。
這樣為時不久,如眉的積蓄業已耗出多半。
如眉隻有朱上四一節,是病入膏肓無法解救。
自己早認了命,至于對于其他事物,依舊心計甚深。
因見資産坐耗,不能節流,惟有設法開源,以資調劑。
恨不得立刻抓住個超倫絕群的冤大頭,狠狠地敵個山高水深的竹杠,藉以補充。
偏偏遇合不佳,天寒水淺,魚不上網。
正在日日焦急,不想竟遇上式歐同着黃過等人去閑逛。
她明是認錯了人,把式歐認作了當地首戶的闊少張八。
那張八是有名的揮金如土,曾在半年裡,在一個南方歌妓身上揮霍了十幾萬,是曾經震動北裡的人物。
當地一切妓女們,都以耳代目地把他當做了财神,仿佛誰要接着張八這戶客人,就似掘得了金礦,觸手都是黃金,可以預取預攜。
哪知張八也不過隻是普通财主,家産雖比常人多些,也隻由于先人刻薄成家而緻。
并非有什麼銅山金穴,可以永遠花不完。
所以張八幾次揮霍以後,雖已聲名昭著,成為花界裡人人想望的财神偶像,而實際張八已經是日漸困窘,隻是支着空架子,旁人還測不透底細罷了。
他本人已接受了父兄的勸告,離開粉黛之叢,遷入煙霞之窟。
終日一槍在手,萬念皆空,輕易不大出門。
雖然人已報廢,然而家業竟得以幸全。
這也不在話下。
回說當日如眉初次得見式歐,把式歐認作張八,非常驚喜。
卻因他與自己毫無瓜葛,無法着手。
但又不忍看着落到釜裡的肥白鴨子,再展翼飛去。
欲待緩圖,又怕這個難得凡人看見的玉皇大帝,升上天去。
再盼他降世臨凡,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
因此心中一急,竟而章法大亂,憑空地編出一段鬼話。
以求速和式歐接近。
不想欲速則不達,雖然眼前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