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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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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眶裡。

    芷華道:“别哭。

    一哭粉就算白擦了。

    有什麼事盡管說。

    ”式歐忍着淚道:“這一次您救我的命。

    這個恩惠我自然忘不了。

    不過這還在其次,我素日對您敬愛的情形,大約您也知道。

    如今又經過這番風波,更知道了您的為人。

    就我良心上說,不知道該對您怎樣才好。

    ”說着見芷華聽着有發怔的神氣,忙分辯道:“您可不要錯想了。

    我是敬愛您太深,感激您太甚,忽然起了個念頭,想要求您從此認我作兄弟。

    我也把您當同胞姐姐看待。

    您……”芷華聽了笑道:“我和你妹妹同學,情誼原和同胞差不了許多。

    你何必又說這個?”式歐道:“我隻願您答應了。

    從此我就算有了您這個姐姐,心裡就安穩了。

    ”芷華見他說得懇切,隻可點頭道:“好。

    我原本孤身一人,并無手足,正缺一個弟弟。

    ”式歐聽到這裡,忙跪在地下,叩了個頭,叫了聲“姐姐”。

    芷華拉他不疊,隻叫:“弟弟,這是怎的?鞠躬罷了,怎又行起古禮來?”式歐站起身道:“我今天拜您作姐姐,真算我有生以來最得意的事。

    您多保重。

    我不能再耽擱,要走了。

    ”芷華又把外衣替他披上,看鐘已快到開車時候,便催他和龍珍快走。

    龍珍和式歐下了樓,芷華送他倆出了門,諄囑再三方才回去。

     式歐和龍珍雇了兩輛洋車,直到了火車站。

    由龍珍買了兩張頭等車票,才一同走入站台。

    幸而這時女子和男子走路沒什麼兩樣。

    所以式歐的男子步法倒不受人注意。

    不過他打扮那種少女風神頗為美秀,襯着龍珍的黑麻怪醜,相形之下,倒有些刺目。

    過往的人都不免多看兩眼。

    式歐又是心中有病,一見衆人看他,隻怕露出形迹,吓得緊貼在龍珍身旁行走,連頭也不敢擡。

    進到站台裡,見裡面空宕宕的,龍珍問了鐵路警察。

    才知今天東來的車誤了十分鐘,隻得尋個較為人少的地方等候。

    式歐隻扶着龍珍的肩兒,低着頭連人也不敢看。

    遲一會車已進站,客人紛紛上下。

    龍珍便領着式歐上了頭等車。

    幸喜車中人不甚多,尋着一間空的包房。

    二人進去。

    龍珍把門關了,才坐下說道:“這回真萬幸,居然空着一間包房。

    穩穩當當地到了北京,什麼也不怕了。

    ”式歐也自放下心。

    龍珍坐定一想,忽又覺得不妥。

    暗想式歐雖改了女裝,到底還是個男子。

    我和他鎖在一個包房内,卻是不便。

    但為式歐打算,卻是鎖在這裡穩當。

    現在好容易尋着了妥當地方,要再出去舍近求遠,也不合适。

    龍珍正在為難。

    汽笛已鳴,車就要開動。

    正在這時,忽聽門外有人敲着玻璃作響。

    龍珍原可以不答應,外邊的人也就去另尋地方了。

    恰巧龍珍這時,正怙惙着自己和式歐同在一房不便,願意有個人進來同坐。

    卻又怕進來個不正經的男子,或是踩緝式歐的官人。

    但是在這猶疑之間,無意中卻答應了一聲。

    外面有很嬌細的女人聲問道:“借光,裡面還有地方麼?我隻一個人。

    ”龍珍一聽外面來了一個女人,正是自己所希望的,便把門兒開了。

    外邊立刻走進一個很漂亮的婦人來,向龍珍客氣了一聲,随手把門關了,就自坐在對面。

     式歐向那婦人望了一眼,吓得幾乎叫起來,心裡撲撲的亂跳,那婦人卻沒有留神。

    自拿出一盒紙煙,點了一枝吸着,才向龍珍點首談了幾句閑話,龍珍随便應着。

    那婦人又問式歐道:“這位小姐貴姓?”式歐本認得她,自想她便是因我改了裝不能認識。

    我一說話這嗓音也不像女子,豈不被她聽出來?因此雖急得紅了臉,卻是羞口不開。

    幸而龍珍見機從旁答道:“她姓張,是我的表妹。

    初次出門,見人還腼腆呢。

    您不要笑話。

    ”那婦人笑道:“這樣漂亮小姐,怎還腼腆?”說着就又和龍珍閑說起來,那眼兒卻不住的溜着式歐。

    式歐每用眼瞧她,就見她也正瞧自己呢,隻得轉臉望着窗外。

    連再瞧她也不敢了。

    這時車已開行許久,式歐隻為心中忐忑不安,對着車窗外的沉黑夜色,竟好像發了癡似的,觀之不已。

     忽聽得那婦人對龍珍道:“您這位令表妹,我瞧着很面熟。

    我有個朋友也姓張,面貌生得和您這位表妹簡直一些不差。

    ”龍珍隻得随口答應道:“女人們相貌相同的原也很多。

    我這表妹向來不大出門,她也沒有姊妹。

    ”那婦人道:“不是啊。

    我那朋友不是女子呢。

    ”龍珍聽了一驚,又看看式歐畏縮的神情,便料到他與這婦人先前一定認識。

    恐怕今天式歐的改裝,不易逃開這婦人的眼。

    卻又不知道婦人與式歐有何關系?被她識破了是否有礙?在這時又不便向式歐詢問,隻在心中暗自忐忑。

    那婦人又接着道:“我那朋友名叫張式歐,是個姓吳的介紹,在醫院裡當大夫。

    雖然年輕,人倒很是穩重。

    前天據那姓吳的和我說,不知怎的,前些日他犯着什麼案子,被官人捉拿,卻沒被捉着自己逃跑了。

    他那些朋友都不知是什麼原故,全很惦記他呢。

    ”龍珍聽了,才曉得這婦人果與式歐相識,不由更慌了,隻可和她搭讪着。

    式歐自想今天真想不到和這祁姨太太狹路相逢,本來自己沒有怕她之處,不過在此時間,誰也又能知道她是什麼心思?而且自己這樣裝扮,怎好和她厮認。

    但自己若隻管忍着,倘被她識破了,聲說出來,反倒不好。

    再說聽她語中之意,口口說着我的名字,又把目光注定了我,大約她心裡已有了瞧料。

    在這幾點鐘的程途中,我既不敢開口說話,更要惹她疑心。

    想來絕不能瞞她到底。

    她一不是官人,二不是餘家的親戚,我怕她怎的?等一會實在忍不住時,隻好對她實說了。

    式歐主意已定,便不像方才那樣羞怯。

    也回過臉兒來瞧那祁姨太太,隻見祁姨太太也正含笑望着自己。

    目光中露出一種明敏的神情,仿佛表示出她已把任何事都看明白了。

    式歐還是沒有和她說話的勇氣,重低下了頭。

    龍珍又和祁姨太太說閑話道:“您到北平住在哪裡?”祁姨太太隻答了她一句道:“我住在朋友家。

    ”說完這句,便又瞧着式歐腳下道:“哦,這位張小姐,生得這樣漂亮。

    穿得這樣雅淨,怎腳下卻穿了一雙破口兒的鞋子?”說着又仔細看了看道:“哦,我看錯了。

    大約新時興的式樣。

    新鞋剪破了口兒穿,倒也好看。

    張小姐給我細瞧瞧,教我也學個樣。

    ”說着笑嘻嘻的就向式歐面前湊來。

     式歐躲閃不疊,急得失聲叫道:“不要玩笑。

    祁太太你……”說到這裡,自知失了口,要咽住已來不及。

    龍珍在旁也隻有代為焦急,無法遮掩。

    這時祁姨太太卻裝作失驚道:“張小姐,怎這樣嗓音?怎會認得我?”式歐見她已被自己逼到極處,不能再忍下去。

    隻得站起實說道:“你别喊,我就是張式歐。

    ”祁姨太太驚愕道:“你是張式歐麼?到底是男人是女人?怎見了我又裝不認識?這是怎麼件事?要糊塗死我了。

    ”式歐忙央告道:“祁太太,别再鬧了,大約您從上車時就看破了,何必再說這話。

    ”祁姨太太笑了一笑道:“你且說,為什麼男扮女裝呢?”式歐歎口氣道:“我這些日不知做了什麼夢,淨遇見些想不到的事。

    ”就把從醫院逃出後的經過草草訴說了一遍。

    那祁姨太太聽了,倒似乎發生了感情,輕輕歎道:“你這些日也真苦了。

    ”又指着龍珍道:“這位陪你來的,真是你表姐麼?”式歐隻得把逃到芷華家後,餘宅又派人來調查,芷華怕有意外的危險,急於要把自己送回北京。

    她又因事不得分身,就轉求這位龍珍小姐同來的話說了。

    祁姨太太點點頭,又問道:“你說那位芷華小姐,本要親自送你到北京,卻困另有要事不得分身,她有什麼事呢?”式歐聽她問得古怪,自想我的事說也罷了,麗蓮的事何必再告訴她,便含糊着道:“我也不知道。

    人家既說有事,我也不便細問。

    ”祁太太笑道:“你不知道,我倒明白。

    不是為那麗蓮的事麼?”祁姨太太話一出口,不特式歐大為詫異,連龍珍也驚得跳起來。

     祁姨太太格格笑道:“你何必瞞我?什麼事我全知道。

    ”式歐口裹吃吃地問道:“你怎麼知道呢?”祁姨太太笑向龍珍道:“我這次上北京,和您辦的是一樣的事。

    龍珍聽了不解。

    祁姨太太站起身道:“你們随我來,看一個人。

    說着就開了包房的門,走到很窄的走道上站着,式歐龍珍隻得随她出來。

    祁姨太太走到另一間包房門首,推開了門,讓式歐龍珍進去,随手又把門關了。

    式歐進去一看,隻見矮榻上坐着一個很年青而俊俏的西裝男子,倉卒看不出是誰。

    龍珍眼尖,在旁不由叫道:“這不是麗蓮小姐麼?”式歐聽了這話。

    才敢定睛細看,果然竟是麗蓮。

    隻見她穿着一身極講究的西服,頭上戴着一頂美式呢帽。

    大約是把短發都藏在裡面,足下穿一雙漆皮靴。

    臉上當然不施脂粉,隻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黑色眼鏡。

    乍看上去,簡直是個翩翩少年。

    那麗蓮見式歐進來,她是見過式歐穿女裝的。

    不用細看,就自認得。

    又見龍珍同來,卻是出乎意料之外,也吃了一驚,半晌說不出話。

     祁姨太太先讓大家坐下,然後才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

    無巧不成書,你們又遇到一處。

    不隻你們糊塗,連麗蓮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說着向式歐道:“你化裝還不算好。

    你一進車站,龍珍小姐去買票的時節,我就瞧見你。

    沒有看見面目,先看見你腳下一雙破口兒的鞋,覺得奇怪,忙轉過去向你臉上細看,就瞧出你是改了裝扮。

    你那時正低着頭不敢看人,竟沒瞧見我。

    我忙也買了車票,把麗蓮送到這個包房裡,就自出去。

    見車上疏落落沒有幾個人,知道你們必也在另一個包房裡,便裝作尋地位,到了你們房中。

    看見你那種忸怩神情,真暗自笑破了肚皮。

    所以故意耍笑你一陣,到底逼你說出了實話。

    ”祁姨太太話未說完,龍珍已忍不住,問麗蓮道:“你不是和我說好,到督軍署去麼?”麗蓮慘然道:“我從你們那裡出來,原想坐車一直到督軍署。

    拚着這個身子,出一口怨氣。

    隻可恨路上沒遇見一輛車,自己走着,越想越覺猶疑。

    我叔叔雖然可恨,我對他太下毒手,也對不住我死去的父母。

    而且我隻顧了報仇,把這身子污毀,将來除了一死,再無别法。

    有那樣還不如現在死了。

    口眼一閉,恩怨皆空,還落個幹淨身體。

    因此又把報仇之念,改作尋死之心。

    就自己走到河邊,想着跳河自盡。

    到底還是膽怯,望着那又黃又混的河水。

    隻不敢向下跳。

    枉在河邊來回踱了一點多鐘,幸而這位祁太太在人家打了一夜牌回來,坐車在河邊路過。

    祁宅同我們是舊親戚,祁太太原認得我。

    見了我就跳下車來,問我為什麼大清早在河邊閑遛。

    我滿心難過,經她一問,幾乎哭将出來。

    她見我那樣,料到事有蹊跷,也不再問,就把我拉回她所住的旅館。

    才向我細細盤問,我一一告訴了她。

    她勸我不可轉不好的念頭,現在既無家可歸,暫且和她一同住着,以後慢慢再想辦法。

    我因為沒有主意,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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