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伸手向芷華要了錢自去。
立刻就有許多洋車夫搶上來兜座,芷華的心裡更亂了。
想着在車站上怔着也不是事,便喚了兩輛車,一輛裝行李,一輛自己坐上去。
車夫拉起來走了十幾步,才回頭問道:“您上哪裡?”一句話更把芷華問住。
幸而靈機一動,忽然想起當初在師範上學的時節,有個同學叫房淑敏的,是住在草廠八條八十八号。
因為有三個八字容易記憶,所以曆久沒忘。
現在慌不擇路,隻可先到她那裡落落腳兒再說。
便吩咐車夫拉到草廠八條,車夫答應着,跑開了腿。
不大工夫,到了地方。
看準門牌号數,原來還是很高大的門樓。
門首貼着很亮的鍋牌,寫着浙江房寓。
便上前敲了敲門。
一個當差的出來,芷華便自己通了名姓,說明是拜訪房淑敏小姐。
那差人進去。
遲了不到一分鐘,就聽院裡一陣革履聲響,一個很活潑的女郎從裡面跑出來,口裡喊着:“是芷華姐麼?”到門口一把将芷華拉住,叫道,“好姐姐,這是哪陣風把你刮來!快屋裡坐。
”說着就用勁向院裡拉。
芷華道:“你慢着,我還帶着東西呢。
”那女郎道:“你不用管,交給他們。
”說着向當差的吩咐了一句,就将芷華扯到院裡。
進上房,過穿堂,到後院,直扯進東廂房。
進了裡間,方才放手。
又将芷華推在床上坐下,才握住她的手道:“姐姐,我真想不到你來。
咱們同學中,我隻想你。
你就來了。
你怎麼想起找我來?你多會到的北京?你吃過飯沒有?你累不累?這二年沒見面,你想我不想?”芷華見淑敏還是當年那樣的爛漫天真,連珠炮式的說話,不由笑道:“你也緩一口氣,容我插插嘴。
”淑敏也笑了遣:“姐姐你不知道我多麼想你。
大約你從嫁了先生,早把妹妹忘到爪哇國去了。
不然怎二年也不來一封信?”芷華道:“你先别嚼舌頭,容我歇一歇。
我心裡正亂的難過。
”淑敏看着她的臉道:“你不舒服麼?我哥哥是醫生,請他給你看看。
”說着便口裡叫着哥哥,要跑出去。
芷華忙拉住她道:“瞧你這荒唐脾氣,聽見風就是雨。
誰不舒服了?我現在隻要歇一會。
你别鬧我就好。
”淑敏笑道:“好。
你歇着。
”說着便把枕頭放好,将芷華按倒床上,替她蓋上被。
自己坐在床邊和芷華叙了許多别後的情況。
芷華随便答應着,留心看她這間寝室,收拾得十分考究。
她的神情也不減當年做學生時的愉快。
不禁暗自歎息:同是當年的同學姊妹,她如今還是玉潔冰清的處女,可憐我竟被風浪打到情海深濁之處,怕永久不能見天日了。
淑敏又告訴芷華,她的父親到東省去做官,母親也跟了去。
家裡隻剩自己和哥哥,寂寞極了。
你要沒事,千萬在這裡住些日子。
說着又自己笑道:“我真糊塗,你是有了先生的人,還有工夫來陪我。
真個的,你們先生待你好麼?”芷華聽着一陣心焦,答不出話,隻點點頭。
淑敏又道:“像你這樣的人,誰能不愛?難為你的先生,竟舍得大遠的放你出來。
要是我,我就不放心。
”說着看芷華時,隻見她閉上了眼。
臉上氣色很不好看。
還隻當她不愛聽自己玩笑的話,便改變口氣道:“姐姐你要是累,就歇一會。
我教他們預備飯去。
”芷華隻閉着眼,搖搖頭,臉色益發難看了。
淑敏還要說話,隻見她把嘴閉得緊緊的,仿佛使勁别着氣,胸膈鼓了兩鼓,猛然張開嘴,哇的聲一口鮮血直噴出來,把被褥床帳都染得像畫了片片桃花。
連淑敏身上都是。
這時芷華臉上已慘淡和白紙一樣,鼻子以下都被血染成通紅。
淑敏吓得嗷的叫了一聲,慌亂中把手去掩芷華的嘴,倒弄了兩把血。
更吓慌了。
便跳着腳喊起哥哥來。
立刻有一個西裝少年跳入,一見屋裡這樣情形,也吓得一跳。
連問道:“妹妹,這是誰?怎麼了?”淑敏還舉着一隻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床上道:“哥哥,死的了?死不了?怎麼辦?吐血吐了這些,你救救!”那少年見淑敏吓得這樣,倒沉住了氣。
扶着她的肩頭道:“妹妹别怕,不要緊。
吐血我會治。
”淑敏聽了才定住了神,隻搖擺着兩手血沒擦抹處。
這時外邊的男仆和老媽也已聞聲進來了兩三個。
看見床上躺着個血人,都亂叫起來。
那少年皺着眉向他們擺擺手,才壓住了聲息。
早有老媽遞給淑敏手巾,胡亂擦幹了手。
又把芷華臉上和身邊的血迹,也都拭了拭。
那少年跑出去,拿來瓶藥水,教淑敏給芷華灌下去一些。
淑敏先輕輕叫了她兩聲,芷華隻是昏迷不醒。
隻可撬起牙關,将藥水灌下。
那少年才取出器具聽了聽脈,又向淑敏問芷華吐血的情形。
淑敏都細細告訴了。
那少年點點頭道:“她這血吐得蹊跷,總該是受了特别激烈的刺激。
因為她肺裡一點毛病沒有,和常人一樣的健全。
”說完又問淑敏道:“我怎向來不知道你有這個同學呢?”淑敏道:“這還是我在天津上學時的同學,畢業後兩三年沒見。
聽說結婚有一年了,跟她的先生感情極好。
今天忽然帶着行李找了我來。
一進門我就看她神氣不對,呆了不大的工夫,我跟她說笑話。
談到她的先生,她以先閉着眼不理我,不想忽然吐出血來。
”那少年聽着,眼珠轉了幾轉,便走出堂屋,拿筆開了個藥方,打發個仆人去料理。
這裡淑敏叫進個仆婦把床上地下的血迹。
收拾幹淨。
便自己坐在床邊。
守着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