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立刻觸到芷華的柔荑手,接着又有她濕熱的櫻唇,貼到自己掌心裡。
立時一股情熱,從手臂直透到内心,通身都要酥軟了。
過一會,又覺着掌心的熱唇離去了,竟換上一件既濕且涼的東西。
她把仲膺的手指彎曲了握着,便把手推出帳外。
仲膺看手裡的物件,原來是水鈴铛般的一塊手帕。
心裡便明白了。
連話也不再說,把手帕緊握在手裡,頭也不回,輕輕地便開開樓門走了。
這屋裡立刻寂靜得和墟墓一樣。
天色已經大明。
電燈因為沒人撚滅,還放着那黃慘慘的短光。
太陽似乎不知道這屋裡昨宵出了這麼大的慘事,把他那喜氣迎人的紅臉又擁上窗來。
桌上的時鐘又已停了,簡直聽不出一些聲息。
這時帳簾一動,芷華從帳裡探出頭來,鬓發蓬松、星眼哭得紅紅的,向四外一看,伸了個懶腰,才輕輕走下床。
走到立鏡邊照照自己,見玉容慘白、目眶深陷,仿佛比昨天瘦了許多。
倒顯得楚楚可憐。
自己捧着頰兒,暗暗怨恨這容貌長得俊真不是好事。
無意中已害了兩人,把自己也害成個孤鬼。
還不如别的醜婦人,還可以清清靜靜的一世平安。
又回頭看見窗子和門都還敞着。
自想他們一個從窗子出去了,一個從門出去了。
哪一個不抱着天大的傷心!然而禍首是我。
我該從哪裡出去?論理我是不該出去的了,死在這屋裡多麼心安理得!可是世上有他倆活着,我怎舍得死啊。
我決定把這已壞的事體,重新恢複原狀,教白萍和我恢複了愛情,和仲膺恢複了友誼。
但是将來能不能如我的心願,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可是白萍這一去,總不能還住在天津,當然遠走高飛、地角天涯,教我上哪裡去找。
想到這裡,忽然靈機一動,念到白萍在北京車站上作事。
此一去當然先到北京辭掉了職務,然後再往他處。
如今我趕快去到北京,倘然天可憐見,也許遇得上他。
想罷看了看手表,六點已過,知道第一班的大通車快到時候。
便急忙走到梳妝台旁,在洗臉盆裡放開熱水管洗臉。
正洗到半截,忽聽樓梯一陣腳步聲響,像有人走上樓來。
心裡一動,暗想莫不是他們誰回來,白萍麼?他被老天爺勸回來了?那真救了我一世!想着便要跑出去迎接。
忽又轉想,倘或是仲膺又撞回來呢?那我還是不見他好,就又想往帳子裡躲。
這樣一遲疑,心裡立刻六神無主,倒立在那裡不能轉動。
這時上樓的人已走進屋來。
既不是白萍,也非仲膺,原來是自己的老仆婦胡媽,心裡不覺爽然自失。
就又胡亂擦幹了臉,把手巾扔下。
那胡媽見屋裡這樣紛亂,芷華又神情異常。
便道:“奶奶起得恁早!邊大爺……。
”芷華皺着眉向她擺擺手道:“少說話,把我穿的衣服撿出幾身,放在柳條箱裡。
快、快!我就要出門。
”胡媽見神氣不對,不敢多言,自去收拾。
芷華開了保險箱,見約摸還存有一兩千元的鈔票。
一便都塞入一個皮包裡。
又裝了些應用東西,便向胡媽道:“你出去雇兩輛洋車,去車站。
”胡媽幹泛着白眼,又不敢問,依言自出去雇車。
芷華便重上床去,換好了衣服,向屋裡四下一看,心中十分凄慘。
暗歎這曾經度過我一年甜蜜生活的高樓華廈,我竟要抛下它走了。
回來時還不知何年何日!這房子倘若還戀着我,就保佑我快尋着白萍,仍舊回到這裡厮守。
不然隻好等我死在異鄉,魂兒飛回來一看了。
正想得悲痛難堪,胡媽已回來報告車子雇好。
芷華便吩咐她:“留心看守房子,我上北京住幾天就回來。
”胡媽還懵懵懂懂地道:“奶奶是到北京看少爺麼?”她這話原是出自無心,不想正刺到芷華的心坎,幾乎慘然淚下,便自己強制着點點頭。
教胡媽提了柳條箱,自己拿了皮包,下得樓去,上了車。
車夫拉起就走。
芷華不敢回頭看,隻閉着眼昏昏沉沉地就到了車站。
恰值車已将開,就連忙買票上車。
又昏昏沉沉地過了三四個鐘頭,到了北京前門車站。
下車來把衣箱叫腳夫看守。
自己尋到了段長公事房,見了段長,詢問白萍的蹤迹。
那段長答道:“林白萍在兩點鐘前給我留下一封向總局辭職的信就走了,此刻或者還在他們車隊長公寓裡。
”芷華心裡一陣亂跳,也顧不得說什麼,就出了段長公事房。
尋到車隊長公寓,向那裡的人問時。
都說白萍趁貨車早晨從天津回來,立時辭了差,在兩點鐘前就收拾行李走了,也沒說到哪裡去。
芷華聽了,隻覺一顆心嗡地聲化成氣體,飛上天去,嬌軀搖搖欲倒。
幸虧扶着牆掙紮着沒有暈去。
眼淚已撲簌簌落下來,也顧不得人們竊竊議論,自己又慢慢挪回站台上。
這時車行人散,月台上清靜許多。
在芷華眼裡更顯着無限蒼涼。
仰首看看天空,覺着世界如此之寬,我該上哪裡去!那無主的芳心,仿佛被刀子剜得生痛,幾乎要放聲痛哭。
倚着票房的一角紅牆,渾身微微作顫。
暗暗怨恨白萍,隻顧你狠心一走,也不顧害苦你的妹妹芷華了。
現在我孤苦伶仃,該往哪裡去好。
天津的家是沒臉回去。
白萍又不知去向。
教我上哪裡根尋?想到這裡,心中一陣麻亂。
就倚着牆根,癡癡地半晌不動。
過了不知多大時候,恍惚中忽聽耳邊有人連喚太太。
凝神看時,原來腳夫等得不耐煩了,催問把行李搬到哪裡。
芷華心中無主,本想不到往哪裡去,慌亂中把手向站門一指,那腳夫就把行李扛到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