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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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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王警官的親戚,便是朋友,哪敢怠慢,忙着讓他們進去,好像迎貴客似的。

    把樓上下遊廊的電燈都撚亮了,才讓他們上樓。

    到了一間房子門首,那夥計把門開了,四人進去。

    見屋中隻有一張木床,一桌兩椅。

    床上連個被褥都沒有,陳設真非常簡陋。

    好在此時隻求有個地方存身,又不是久住,也就罷了。

    四人中隻有麗蓮,原是深閨靜女。

    向來隻聞得旅館之名,并未身臨其境。

    今天見這般光景,暗想常聽說不正經的人,好到旅館去玩。

    像這種破爛地方,有什麼好玩?大約隻為不做好事罷了。

    接着又想到自己,無故的也會進了旅館,而且是和男子同來。

    幸虧還有人陪着,要不然這算什麼呢?不由又看了式歐一眼,自己又不好意思起來。

    當時四人胡亂坐下。

     那夥計出去,拿進來一枝筆,一張紙條兒,要麗蓮書寫店簿。

    麗蓮哪裡會寫?又不敢開口詢問。

    祁姨太太機靈,忙向她道:“先寫上你的名字,注上攜妻姊妹三人。

    再寫明家鄉住處好了。

    麗蓮起初尚自納悶,怎麼同行四人,店中夥計單向自己交涉?猛又想起四人中,隻有自己是男子裝束,夥計當然要向男子說話。

    自己既具有男子的外觀,自要負起男子的責任。

    便接過紙單,才寫了個餘字,又觸到自己的名字不便寫明,略一沉吟。

    祁姨太太在旁看出情形,忙提醒她道:“這是要寫名字的,不許寫号。

    你就寫旭東兩個字吧。

    ”麗蓮正不知寫什麼是好,聽她這樣說,忙依着她的話寫了。

    心裡卻不由好笑。

    原來這旭東二字,是祁姨太太故夫的名字。

    祁太太為急於點醒麗蓮,又怕夥計看着起疑,不覺随口把死人名字說出來。

    麗蓮又在名字下贅了攜眷三人的字樣。

    那夥計在旁道:“您還得寫上從哪裡來,到這裡為什麼事。

    ”祁姨太太道:“怎這樣麻煩?”夥計道:“并非我們給您添這麻煩,隻為這些日,官面上查得太緊,店簿上寫不完全,就要受罰。

    平常軍警查店,一個月也不定來一次不來。

    從前幾天南城出了兩件搶案,就差不多天天來查了。

    今天所說城裡又鬧暗殺案子,地面戒了嚴。

    方才不大的工夫,已查過一次,說不定還有來的。

    回頭您幾位請警醒些兒,省得吃驚。

    ”龍珍接口道:“什麼事這樣厲害,查一回也就罷了。

    怎還總來?”夥計道:“您是不知道,這年頭兒真教人不得安生。

    查街的軍警,不知有多少撥兒。

    哪一撥兒來到門口,高興就進來看看。

    也有好說話兒的,隻瞧瞧店簿,喝碗茶就走。

    遇着是非精,就許挨屋盤問。

    其實也沒有什麼,我不過通知一聲。

    省得您幾位臨時害怕。

    ”祁姨太太見這夥計說起話來,無盡無休,便不耐煩。

    向麗蓮道;“不要羅嗦了,快給寫上,從天津來,到這裡來投親。

    ”麗蓮依言寫好,那夥計接過來,卻還不走。

    祁姨太太明白他們這旅館的規矩,旅客不帶行李,必須先付房錢。

    便取出一張十元鈔票遞給他,那夥計接過,又問“要被褥不要?”祁姨太太點頭,那夥計方自退出。

    又拿來幾幅被子,放到床上。

     祁姨太太等夥計出去。

    忙把門關好,轉身向式歐道:“咱們真是脫了一災,又遭二難。

    這又是件麻煩事?”式歐道;“怎麼又有麻煩?”祁姨太太道:“夥計的話你沒聽見麼?地方鬧得這樣緊,少時說不定就有軍警來查店。

    咱們一房裡住着三女一男,倘然有兩個年紀老的也好說,偏偏又都是差不多的歲數。

    他們盤問起來,咱們該說誰是誰的什麼呢?這一層已經形迹可疑。

    再說若來了盤問,一定對着男子說話,偏偏咱們這位男子,又是冒牌貨,見不得人,開不得口。

    這可怎樣辦呢?式歐等三人聽了,也都躊躇起來。

    ”龍珍想了想道:“咱們四人中,有兩個開不得口的。

    我又不會說話,隻可由您對付。

    有人問時,隻說是一家人就完了。

    ”祁姨太太笑道:“事情哪得這樣容易?就是我去對付,也還可以。

    叫麗蓮躺在床上裝病,我說話就不露破綻了。

    不過這查店的人讨厭着呢,一見女人,更要盤根問底。

    咱們倒真要核計核計,該怎樣說,省得臨時鬧驢唇不對馬嘴。

    ”式歐到底是少年腦筋,一想就想起學生的事,便道:“咱們就說是同學,從天津上北京來結伴遊曆。

    ”祁姨太太笑道:“我的張先生,說你是少爺,真是個少爺。

    難得竟沒一些心計。

    莫說我和龍珍小姐,絕不像學生。

    既便像了,男女同學擠在一個房裡,也不像話。

    再說方才在店簿上又寫明是攜眷投親,要說得和寫的不同,才是自尋煩惱呢。

    ”式歐還強辯道:“咱不會告訴夥計。

    把店簿改寫一下。

    ”祁姨太太道:“那樣教店裡看成行蹤詭密,更不方便。

    還是另想個說法才好。

    ”正說時,忽覺窗戶鬥然大亮,大家愕然向外一看。

    原來樓上下天井遊廊的電燈,都放了光。

    接着就聽夥計喊道:“衆位客人們,請起來,查店的到了。

    ”立刻滿樓各屋都騷亂起來,已睡下的,全披衣下床。

    沒睡的也開門恭候。

    過了三二分鐘的工夫,各種聲音又寂靜下去,滿樓聽不見一人說話,仿佛都在屏息以待。

    接着又聽樓梯上靴聲音,曆亂非常。

    仿佛有許多人走上樓來,便知道是查店的老爺上來了。

    這裡式歐四人。

    全都手足無措,精神慌亂。

    麗蓮一把拉着祁姨太太道:“這可怎麼辦,莫說旁的,隻我這女扮男裝,叫他們查出來就不得了。

    要不咱們趁這時跑開吧。

    ”式歐也慌了道:“我還是男扮女裝,查出來罪名更大。

    要不我把這女衣脫了。

    ”祁姨太太忙攔住他道:“脫不得,進來時一個男子,無故的又變成兩個,更不成事。

    ”又轉臉向麗蓮道:“你快到床上去,倚着牆裝作不舒服,不必害怕。

    旁的事一切有我。

    ”又吩咐式歐道:“你快立刻到麗蓮旁邊,裝作關切病人的樣子。

    ”又向龍珍道:“你隻管還坐在那裡,不要張緻。

    ”這時大家卻已六神無主,也顧不得細問,便全依她的話去做。

    祁太太倚着近門的牆,自己低頭想主意。

    隻聽來者已查到隔壁房間,隔壁住的客人是山西口音,還沒聽見說話,忽聽很清脆的劈啪一聲,似乎有人打了個嘴巴。

    那客人嗳的一聲。

    接着又一個山東口音的,高聲大罵道:“小舅,你個球的,你懂規矩不懂?”那山西客人被打得天旋地轉,連話也說不出,隻連顫聲道:“懂。

    懂。

    懂。

    ”立刻又聽撲的一聲,卻不似方才清脆,似乎一腳踢在腿上。

    那山西人呦呦地哭号起來。

    山東口音的又罵道:“膿種,你懂規矩,老爺來查店,你敢嘴裡銜着紙煙。

    日姐的,什麼規矩?”又聽着另有人求情道:“他是個外鄉人,沒見過世面。

    老爺饒他這一遭。

    ”那山東口音的道:“好,俺先辦公事,你叫什麼名字?”那山西人不知說了句什麼,山東口音的又問道:“你到北京來做啥?”那山西人不知又說句什麼,山東口音的道:“弟兄們,把他帶走。

    我瞧他鬼頭鬼腦的,不像好人。

    交到處裡再說。

    ”那山西人還自求饒,山東口音再不言語。

     皮靴橐橐的走到這個門口,麗蓮等原就懷着鬼胎,再聽到那樣兇橫的先聲,都吓得渾身暗抖。

    正在這時,忽然門兒向裡一開,立刻見一個高大的灰衣人,立在門外。

    看樣子像個下級軍官,面目十分兇野。

    身後還立着幾個兵丁,有一個懷中抱着一枝大令箭,令箭的形式,和戰台上坐官盜令的令箭,一般無二。

    那軍官一見房中的情形,一雙怪眼更瞪得既圓且大。

    本來這房裡除了龍珍面目醜陋以外,其餘男是美男,女是美女,婦是美婦,三人集在一處,被燈光映着,合成一團珠光寶氣。

    久在行伍的人,何曾享過這等眼福。

    不由把頭探進房裡,口中自語道:“舅子的,男女混雜,真呱呱叫。

    ”祁太太聽他說這不相連貫的話,忙硬着頭皮,走上一步,預備挺身答複他的請問。

    哪知他倒望着祁姨太太怔了一會,才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祁姨太太回手指着麗蓮道:“他是我的侄兒。

    我們是到此地來探親戚。

    方才一下火車,正遇上戒嚴,不能通過。

    他又得了病,所以到旅館暫住一夜,明早就走。

    ”那軍官聽了,哼了聲道:“不錯,戒嚴不許過去,不錯。

    ”又指着式歐和龍珍道:“這都是你的什麼人?”祁姨太太指着式歐道:“她是我的侄媳婦。

    ”又指着龍珍道:“她是我侄媳婦家的嫂子。

    ”那軍官見她說得關系分明,無可再問,倒很和藹的點點頭。

    說聲“好了”,轉身便走。

    祁太太心裡才一塊石頭落了地。

    隻聽那軍官邊走着自語道:“瞧人家這小兩口兒,真她娘一對金童玉女,我就沒這福氣。

    ”祁太太聽着好笑,回頭瞧麗蓮時,臉上已羞得紅布一樣。

    式歐也不知怎的,把雙手掩了臉兒,坐到椅上不動。

    祁姨太太看着他倆的情形,心中暗笑,卻又打了個轉兒。

    當時麗蓮連忙坐起,十分不好意思,隻得搭讪着向龍珍道“當兵的人,怎全這樣壞?嘴裡永不會說人話。

    也不管該說不該說,就這麼順口一談。

    ”龍珍曉得他是暗裡譏諷祁姨太太,不便答言,隻好一笑。

    那祁姨太太卻好像沒有聽見,自看看手表道:“咱倒是怎樣?大家都是累了一天。

    未得歇息,也該睡一會幾了。

    難道還張着眼等天亮?現在才一點多鐘呢。

    ”式歐聽到這裡,忙道:“我不覺乏,坐到天亮也沒什麼。

    您三位請到床上歇着吧。

    ”祁太太道:“你睡不睡沒人管,要睡也沒你的地方。

    我問的是龍珍小姐和麗蓮。

    ”龍珍推辭不睡,祁太太勉強推她躺下。

    又去勸麗蓮,麗蓮一則連日奔波,身上實在有些支持不住。

    二則從祁太太把自己和式歐說作一對兒以後,覺着不好意思再和式歐相對,便也依言睡倒。

    偏巧床上隻有一個枕頭,隻好和龍珍合枕。

    兩個臉兒厮并着,偏巧又是一個假的美男,一個真的醜女,相形之下,式歐是絕不敢看。

    祁太太看着卻是忍不住要笑。

     祁太太向來是熬夜慣了的,見床上也沒空閑地方,自己便不睡了,隻和式歐閑談,消遣長夜。

    漸漸問起式歐認識柳如眉的經過。

    式歐一一說了。

    祁太太道:“不瞞你說,當初我也在那裡走過一遭,什麼我都明白。

    獨有你們這件事,我真測度不出原故來。

    反正總而言之,那種人總沒什麼好心,還是以不認識為妙。

    你們年青的人,尤其容易受害。

    ”說着向床上瞧了瞧,見龍珍已發出鼾聲,麗蓮也毫不動彈,像是睡着了的光景,便道:“我活了三十多歲,專喜歡管閑事,今天我又犯了老毛病。

    我曾聽老吳他們說過,你不是還沒結婚麼?”說着頓了一頓。

    式歐起初聽她自稱三十多歲,已是詫異。

    因為自己向來就她容貌上看,也不過二十上下,哪知竟已中旬年紀。

    又聽她說到題外的事,便不知所答,隻向她怔着。

    祁太太微笑道:“我向來不喜歡酸文假醋,說話辦事全要脆快。

    今天遇見這段巧事,就知道這裡面定有說處。

    我給你們做個媒好不好?”祁姨太太說話雖要含混,式歐卻已明嘹她言中之意。

    暗想前些日老吳還要叫你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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