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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风波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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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邪歸正,這還要多們喜啊,你又何必瞞人。

    ”如眉知道這米老老奸巨猾,不可得罪,一言不發。

    忙開了自己随身帶的小箱,拿出二百塊錢,賞給夥計。

    夥計一疊聲的道謝。

    米老也跟着湊了兩聲熱鬧,如眉正要向他告辭,米老攔住道:“大姑娘你先别忙着走,你這一去,咱爺倆未必再見得着了,你再坐一會。

    ”說着那神情像是十分難過。

    如眉不好意思就走,隻得坐下。

    那米老假惺惺了一會,才又向如眉道:“咱們老爺兒倆,認識好幾年,大姑娘你說,我米老待你怎樣?”如眉道;“那還用說,米伯伯幫了我不少的忙,待我真好。

    ”米老道:“咱們既是不錯,這時候你給我留個遺念兒吧,别不管我老頭子。

    ”如眉聽不清他話裡是什麼意思,便問道:“您說的我不明白,我給您留什麼遺念。

    ”米老裝作悲慘的神情道:“我今年六十多歲,鬧了一輩子,連個棺材本兒也沒混出來。

    前幾天見了個很好的壽木,心裡真愛,想要買又籌不出錢來,今天隻可和大姑娘張一回口。

    你給想個法子,也不枉咱老爺兒倆認識一場。

    ” 如眉一聽,暗想米老比誰全有錢,這分明是竹杠來了。

    若在平日,他絕不敢和我弄這懸虛,如今看我倒了運,就破鼓亂捶起來,這老東西真是欺負人。

    正要拒絕,那米老又接着道:“大姑娘,我可不是訛你,你隻給我辦了這點兒事,聲名傳揚出去,包管從此以後沒有閑雜人去打攪你。

    你既收心度日,若有人總去吵鬧,也顯着門戶不清靜啊。

    ”如眉猛然想起,這米老是下等社會流氓的首領,他這幾句話,分明暗示若不給他錢,他就要派人去攪擾我們咧。

    當時隻可又打開小箧,委委曲曲地拿出三百塊錢,正要擲給他。

    猛然又想起,若拚着得罪他,就不給也罷。

    若既已給他,就不必露出不快神氣,叫他饒得了便宜,還不見情,便道:“我早有這個心,不過現在沒有想起,就是您不說,日後我也給您送來。

    ”說着就把錢遞過去,又道:“錢是太少,真拿不出手,您隻當留個紀念吧。

    ”米老笑嘻嘻地接過,謝了一聲,如眉便扶着朱上四走了出去。

    米老在後很殷勤地相送,同院姊妹也都站滿院中,一齊送她出去。

    如眉知道她們簡直是看新鮮笑話,便連頭也不擡,一直出了門。

    外面已雇好了洋車,箱攏什物裝滿了五輛車子。

    如眉和朱上四各上了一輛空車,又回頭向米老客氣了兩句,便走開了。

     朱上四吩咐車夫拉到西城。

    如眉在車上,見已由繁華地界漸漸走入冷落之區,心裡暗自詫異。

    朱上四那樣好熱鬧人,難道就住在這等冷僻地方麼?哪知車又走過兩條街轉過幾條小巷,竟又到了貧民窟裡,所見的都是像乞丐一般的人物。

    牆隅巷角,不是堆着垃圾,便是堆着大糞。

    如眉幸而鼻子被藥棉藥布等遺蔽,不然時或已被熏得眍吐門了。

    她還暗怪車夫,怎不擇路兒走。

    偏在這等污穢地方經過。

    不想車已在一個極破爛的小門前停住,這巷中許多衣衫褴褛。

    泥土滿身的窮孩子,向來沒見過許多車輛,這許多箱攏,而且又有如眉這樣衣飾漂亮面纏白布的奇怪女子,便都圍攏來看。

    連野狗也都汪汪起來。

    朱上四先打發了車錢,扶如眉下了車,且不進去,先看着車夫把箱攏都運進院裡。

    如眉曉得這便是朱上四的家,心裡十分難過。

    暗想他原來竟是這樣一個荒唐鬼兒,看他衣服舉止,誰敢說不是闊少,敢情家裡竟是這樣。

    但既已随他來,也隻得随他進去。

     兩個人才走進門,忽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婆,穿着一身肥大的破衣服,揚着破鑼般的嗓音喊出來道:“誰呀?誰呀?”喊着已瞧見了朱上四,忽然跳過來,一把抓住罵道:你可回來了,兩三個月不回家,一個錢也不留,誠心要把你娘餓死?今天我和你有死有活。

    ”朱上四忙把那老婆拉到旁邊,悄悄地說了許多話,又拉回來指着那老婆向如眉道:“這是咱們的娘,你來見見。

    ”如眉細看那老婆,竟還瞎着一隻眼,左臂的衣袖向下空垂着,好像缺了一隻胳膊,瞧着十分可怕,隻可在喉嚨裡含糊叫了一聲。

    那老婆一面兒呀肉地向如眉叫着,一面把上身的左方,竭力搖動,搖了半天居然從左邊空垂的袖子裡。

    伸出一隻手。

    原來她的左手并非沒有,不過正從袖管内縮回去抓後背的癢罷了。

    她伸出手來,便雙手把如眉抱住,又狠命地親熱了一陣。

     如眉雖然閱曆甚深,卻沒經過這樣陣勢,躲又躲不得,受也受不住。

    這時門外的窮孩子和聞風而至的鄰居男女,已擠滿了一院。

    朱上四忙把來人都趕出,關了街門。

    那老婆已把如眉領進一個單間房裡。

    如眉見這房裡入望黑暗。

    四壁上塵土封積,煙火熏燎的,已不知幾經年載,屋頂棚的紙已落下半邊,挂着好像帳幔。

    後牆下一張土炕,炕上鋪着一張破席,席上堆着一團敗絮,炕前孤立一個肢體不全的闆凳,上面放着一個黃砂缺嘴的茶壺,一個藍花粗碗,除此以外,一無所有。

     如眉一見這種情形,簡直悶得一分鐘也不願再坐,恨不得立刻逃出。

    但她初受傷創,又在車上颠菠了一路,已覺得頭目昏眩,移動不得,便坐在那破席上喘息。

    那老婆倒殷勤得很,湊到她面前,問道:“我的兒,你乏了麼?倒下歇一會。

    ”如眉看看那挺硬冷涼的土炕,哪敢領教,隻有搖頭。

    還是朱上四明白,就出去把如眉帶來的被褥拿進來,鋪在炕上,如眉方才睡下。

    那老婆見如眉的被褥,都是緞面綢裡,便像小兒玩新鮮玩具似的,伸手翻看撫摩。

    每撫摩一下,就叫一聲天爺,念一聲佛,又說一聲罪過。

    朱上四不耐煩道:你這樣不開眼,快給我們弄些水喝。

    ”那老婆聞言,忙提起那個黃砂茶壺,向朱上四伸手道:“你給我錢買茶葉,買一個銅子一包的好茶葉吧。

    她這樣嬌嫩的人怕不愛喝茶葉末兒。

    ”朱上四皺眉道,你隻弄些開水來,不必絮叨。

    ” 那老婆才嘟嘟囔囔地出去,朱上四才向如眉道,“你乏了,先睡一會,我歸置歸置咱們的東西。

    ”如眉不答,兩眼流下淚來。

    朱上四道:“你是嫌我家裡不像樣麼?那也好辨,你把傷将息好了,咱們就搬家。

    ”說完就自去,把院中箱攏都運到屋裡。

     如眉心裡千回百轉,自想昨日還在逞豔鬥嬌,揚眉吐氣,不想一轉眼間,竟已是花憔柳悴,落到貧民窟中,和叫化子般的人為伍,真是不堪回首,這樣日月如何過得下去,隻有暫且忍耐幾日,等傷痕稍好。

    還是與朱上四離開,另尋道路。

    但又一轉想,自己已落到這副容顔,便是離開朱上四,又有什麼道路可尋,不禁歎了一聲。

    又看着朱上四興高彩烈,不辭辛苦地搬運箱攏,暗想他這樣寒苦,何曾見過這許多東西,大約自覺是發了大财,心裡暗暗鄙薄,便閑目不看。

    但又轉而一想,另外又起了個念頭,想到自己已不足動人了,這些财物倒可以替自已買動人心。

    朱上四家若是富厚,還會稀罕我這樣一個缺鼻子的婦人?現在他既然如此其窮,我正可以借着錢的勢力作他們的一家之主。

    憑我所有的錢财,像他們所度的日月,足以供他們安享十年,朱上四的娘一定感激。

    我明裡認她是婆母,暗地裡把她當作仆婦使用,也不算吃虧。

    至于朱上四雖不大靠得住,但他是遊手好閑慣了的,隻要我供給他衣食零用,他絕不敢得罪我。

    再過十年,他也老了,當然要營謀正經事業,我這一世就可以敷衍下去。

    想到這裡,轉而安下了心,不再介意朱上四的寒苦。

     須臾朱上四的母親倒了茶回來,斟了一大碗,拚命讓如眉喝。

    如眉向來飲茶是用上好龍井,沏在自用小壺,斟入自用小杯,細細品着的。

    如今見那大碗之中,好似醬油顔色的流質,如何能下咽?無奈那老婆殷勤相勸,隻得呷了一口,便抵死不敢再為受用。

    那老婆咂着嘴道:“這樣好茶葉,隻喝一口,真罪過了。

    ”說着自把剩下的都咕咚咕咚灌下喉嚨。

    如眉陡覺困倦,也顧不得看她許多醜态,不覺沉沉睡着。

    到醒來時,見房中陰沉沉的點了個油燈,配着那鬼一般的老婆,真好像個鬼境。

    朱上四卻沒在屋中,問那老婆時,原來他已吃過晚飯,給如眉請醫生去了。

     那老婆見如眉醒了,便給她端上晚飯。

    如眉見是一盤蔬菜,另一般紅鮮鮮熱肉。

    那老婆告訴她這是最好吃的驢肉,如眉哪敢下箸,隻可啜着薄粥就着蔬菜,吃了些飯。

    才吃完,朱上四已陪着醫生回來。

    這醫生從進屋子,就掩着鼻子,皺着眉頭,匆匆給如眉換了新藥,又打了一針,便讨封了診費而去。

     過了一會,那老婆不知從哪裡尋來一領破席,鋪在土地之上,把些破棉絮堆在身上,居然睡去。

    不久的工夫,便打起鼾聲來。

    朱上四也倒在如眉身邊,二人在老婆鼾聲之中,慢慢談起後事。

    朱上四也情知如眉在此住不下去,便提議搬家,如眉自然贊成。

    商量好租一處稍為乾淨的宅子,置備些家俱,趕快挪出去,大家安分簡樸度日。

    到次日朱上四就去照辨。

     過了十幾天,如眉傷痕漸愈,朱上四把房已尋妥,便移到新居。

    如眉布衣蘸食的居然做起人家來,朱上四的母親,居然也升為老太太的身分,大享清福。

    至于朱上四似乎也規矩了。

    每天很難得出去,隻厮守着如眉,而且對于如眉的溫存慰貼情形,更大勝先前,把個如眉哄得死心蹋地,夢穩神安,不到一月,便把箱箧鑰匙都交給他。

    過了兩月,銀行存折也到了朱上四手裡。

     從此以後,朱上四情形大改,時常夜出不歸,問他時,便說是在外面賭個小錢,如眉也不便深究,又過些日,朱上四就不大回家了,有時回來,最多住上兩日,便又匆匆走了。

    這時如眉心性業已變化,她因要和朱上四依倚終身,所以不願傷損感情,絕不打鬧,隻想用柔軟手段感動他,便更小心承奉。

    哪知朱上四是個鐵石心腸的人,見如眉放任不管,更得了意,放心在外流連,随意揮霍。

    如此半年,如眉的積蓄已被他花去多半。

    如眉再忍不住,便向他勸說。

    朱上四在外已相與了旁的女人,瞧見五官不全的如眉,便覺讨厭,豈肯聽她的話!表面唯唯諾諾,實際胡鬧依然。

    如眉因他鬧得太不像話,而且自己的養命金錢,眼看罄盡,怎不着急?手裡的東西,便按住不再給他。

    朱上四立刻翻了臉,罵起來道:“憑我這樣人才,到哪裡弄不上女人,會守着你這樣沒鼻子的醜鬼?這是你花錢買的我罷了,我不為你的錢,誰有工夫和你嘔氣。

    你若這樣啬刻,趁早給我滾出去。

    ” 如眉聽了幾乎氣死,但一時沒有對待的辦法,隻可忍氣吞聲,使出極穩健的手段,從此任他百計千方,自己一毛不拔。

    朱上四惡讨軟騙,如眉滿沒聽題,朱上四囊内空虛,出不得門,就成天坐在家裡打鬧。

    後來如眉見實在無法挽回,便也變了臉,要趕朱上四母子出去。

    朱上四撒賴道:“我目已的家,你怎向外趕我?”如眉道:“這家是我花錢立的,你母子都受我豢養,花了我無數的錢,如今我單叫你們出去,不要你們還債,就是老大面子,你還敢說是你的家?”朱上四哪裡肯走,他母親飽食暖衣地過得正舒服,聽說如眉要向外趕她,便和如眉拚了老命。

    隻一個朱上四,如眉尚沒法處治,何況又加這樣一個老魔星?實在無計可施,便改了主意,要自己躲了他們,圖個脫離苦惱。

    當下便悄悄地查點私囊,可憐所餘已寥寥無幾,傷心後悔也說不得。

    抛下衣服不要,隻把值錢首飾藏在身邊,就托故和朱上四口角,打得極兇,然後裝做負氣,跑出門去。

    朱上四見她空手而出,未攜一物,便不攔阻。

     及至如眉走後,朱上四自覺得了機會,翻箱倒箧大為搜尋。

    哪知除了衣服以外,珍物毫無。

    朱上四不由大驚失色,本來他對于如眉的所有向有一篇細賬列在肚裡,久已當作自己的私産。

    如今見值錢的東西都不見了,情知出了毛病,還以為她藏在别處,在僻靜地方混找一番,依然毫無所得,才明白如眉是乘機脫離。

    急忙跑出去追尋,想把如眉籠絡回來。

    但追了半日,如眉已是鴻飛冥冥,蹤影毫無。

    隻得回家,母子相對,互相嗟怨一番。

    至于朱上四的結果,下文便見,此處暫且格過。

     且說柳如眉從朱上四家跑将出來,欲去尋舊時姊妹,自覺無顔,待去訪舊日客人,更覺不可。

    隻得先投了個小客棧住下,徐圖後計。

    在夜裡對着孤影寒燈,思量起凄怆前事,想到自己數年耍盡世人,到底也被人所耍。

    欺盡世人,至竟也被人所欺。

    朱上四就好似自己許多舊客人的總代表,替他們演了一出大報仇,這裡真有些報應循環的道理。

    自己現在怨恨朱上四,但是以先被自己害得傾家敗産喪命敗名的人,他們去怨恨誰呢?這樣想着,心氣平了許多,便又尋思自己以後的歸宿。

    自想這繁華世界,雖然可戀。

    無奈自已已沒進去的資格了,并且自己做了十年的風塵中人,縱是地位不高,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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