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也算公然承認了。
白萍起初還想不到他有這樣痛快的一舉,但看他那等可憐的情形,十分憐憫,忙把他扶起來道:“好,你便去和芷華同居,我或者也許去槍斃你,但是不能預定期限,在一月以内也不定,在許多月以後也不定,不過在我未槍斃你以前,你必須和芷華鴻案相莊,不許有絲毫意外事情發生。
”
仲膺聽着,曉得白萍是把自己像小兒般地撫慰着,心裡也十分難過,搵着淚道:“白萍,我現在真沒法把感激的心表示出來,說句實話,我的确離開芷華不能生存。
如今你把芷華讓給我,直如重新賜給我一條生命,我此後在世界存在一天,便一天不忘你的恩惠。
隻是你這樣好心,我該怎樣報答呢?白萍,我想你以後未必願意再在本地住了,若是出門,我在上海略有一些薄産,值十幾萬元,我寫封信,你帶了去,便可代我去做主人,也算我藉此稍慰良心。
”白萍斂容道:“仲膺,你失言了,難道這是可以交易而退的事麼?你居然當我是甩芷華換你的财産?”仲膺惶恐道:“我錯了,我該死,請你恕我神經錯亂,言語支離。
”白萍凄然道:“我從此就要萍飄蓬轉,不知若幹年後再和你們相遇。
那時我若度着孤獨的光陰,到了可憐的老境,隻望你和芷華對我永不要提起舊事,在友誼上多給我一些安慰,那就是我所希望的報酬了。
”
二人把話說完,卻低下頭沉默了一會,白萍又問道:“你住在哪裡?”仲膺道:“我以前是在一個醫院裡幫忙,後來我因事出了一趟門,回來見那醫院已因事被查封,現在隻可住在朋友家裡,是在大馬路夾竹桃巷十五号。
”白萍點頭道:“好吧,你便在那裡聽我的信兒,目前萬不可貿然去見芷華,提防鬧僵了倒不好轉圜,我先去給你安置一切。
等到時機成熟,最多一個月。
我辦妥了,立刻通知你,你便去見她。
那時自然可以順理成章咧。
在這一個月内,你第一要調養身體,恢複精神,預備着享幸福好了。
”仲膺怔怔地道:“你要怎樣去安置呢?”白萍道:“這時你先不必問,反正我是竭力盡心,定要把你兩個撮合到一處。
至于一切進行辦法,在将來我給你通信的時節,定要訴說明白,絕不能使你長久懷疑。
現在咱們一言為定,不必多說。
天已很晚,你快回寓所安歇去吧。
”說着見仲膺不動,就推他道,“仲膺,你在此久坐,于咱們兩方面全無益處,去吧,去吧。
”
仲膺好似失神落魄,任他推到門外,“砰”地聲把門關了。
遲了一會,仲膺還要進去和白萍說話,門已鎖得極緊,連呼也不聞應聲,隻得惘惘她目出旅館去了。
按下白萍和仲膺俱都不提,且說那落花無主的芷華,自從那日把式歐送走,龍珍護送而去。
龍珍原說當天或是次日,便可回來,但是等了幾天還無信息。
芷華十分不放心,怕他們在路上遭逢危險,正要寫信向式歐家中詢問,恰巧式歐的信來了,首先緻謝相救的恩惠,并且報告一路平安和遇見式蓮祁太太的事,現在式蓮龍珍和祁太太都在他家中小住。
龍珍還要再住些日等等的話。
芷華看了,才放下心。
又過了一個星期。
芷華獨居極煩閻,思念龍珍,便寫信去催她回來。
哪知式歐回信來到,卻說龍珍已回津好幾天了。
芷華大為驚疑,暗想龍珍既已離了北京,怎不回家?到哪裡去了兜?從此刻刻在心,時時盼望。
龍珍竟無蹤影。
又過了幾日,一天正在日落黃昏,芷華悶悶不樂。
忽聽樓下有人敲門,以為是龍珍回來,顧不得呼喚仆婦,自已跑下樓去。
開門看時,哪裡是龍珍,竟是綠衣郵差送來了一封雙挂号的信件。
芷華接過看時,隐約見是自己的名字。
卻看不清筆迹,想不出是何人所寄。
便拿上樓去,蓋了圖章,派仆婦去打發郵差走了,這才在燈影下細看那封信。
隻一瞧信皮上芷華十幾個字,不覺手腕抖戰起來,立刻知道是誰寄來的了,拿着信出了半天神,隻覺着裡面很是沉重,彷佛有許多張紙。
卻不知怎的,隻膽怯不敢開看。
暗想他走了一年有餘,怎麼這時候突然來信?是什麼意思呢?莫非他真個心回意轉了,或者他已有了回家之意,預先寫信來通知一聲麼?想着不由生了很大的希望。
當下才厚着氣息,慢慢把信封拆開。
見裡面是一疊信紙,另外還有一張照片。
芷華一見照片,先顧不得看信,忙翻起照片的夾層。
睜大了眼看時,立刻“轟”地一聲,靈魂出了軀殼。
原來是兩人合攝的半身照片,右邊身着西服,豐度翩翩的少年,正是白萍。
左邊卻是一個很時髦美麗的女子,生得長眉秀目,嬌媚動人,隻是眉宇間含着幾分蕩意,還微笑着,腮上露了兩個梨渦,和白萍并肩同坐,互相偎倚,芷華用目一瞥。
立覺兩眼似起了一薄霧,身體播遙欲倒。
略定了定神,又見照片夾紙上邊寫着兩行字,右邊是“芷華女士惠存”。
左邊“白萍梅君敬贈”。
另外又一行小字,寫着“攝于結婚後百日”。
芷華再支持不住,便拿着照片,抓着信紙,遇到床上坐下,心裡變成麻木,什麼也不能思想,直呆了有十幾分鐘,才猛然明白,白萍已和旁人結婚了,他的妻子便是這照片中的梅君。
白萍真是絕情斷愛地抛了自己,他真狠。
和旁人結了婚,竟還寄這照片來給我看,這不是比用刀殺我還厲害麼?想着就倒在床上痛哭起來。
自念白萍已然做出這樣狠事,我以後的希望完全沒有了,除了死還有何法?真還不如自己在去年早些死了,還省得受這侮辱。
又自念叨道:“白萍,白萍,你居然不念舊情。
給我這樣一種殘酷的刑罰,在良心上能安麼?當初咱們那樣的恩愛,你若能記起百分之一也不至如此狠毒,可見你有了新人,久已忘卻故人了。
我真想不到你這樣心歹啊。
芷華正自恨着,猛然想起去年白萍出走的情形,立覺通身冰冷。
又怔了半晌,歎口長氣道:“這不怨白萍啊,實在是我受了報應。
我在昔日既曾做過對不住他的事,他已經表示和我斷絕關系。
既然斷絕關系,怎能怨他和旁人結婚?雖然我和白萍名義上還有夫妻的關系,不過我在良心上已失去主張妻權的資格,便是他和新人在我面前結婚,我也沒有臉面向他交涉。
可憐我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芷華哭着想了半天,才把照片抛到一邊,拿起那一疊信箋。
雖明知信中必然藏有許多鋒芒利刃,要刺進心裡,但又不能不看。
隻見上面寫道:
芷華妹妝次:
去歲倉皇一别,至今倏閱歲年。
當時原分永訣,乃于北京公園中複睹顔色,想亦冥冥之中,餘緣未悭一面。
惟萍恐相見難以為情,轉生悲感,故即進去。
自複遂腳跟無線,流落天涯。
每憶音容,恒多怅惘。
惟念及芷妹已有新歡,當忘舊劍。
且已終身有主,幸福滋深。
則萍感舊傷懷之時,或即芷妹歡樂無涯之候,因此稍拓愁煩,随宜自遣。
今歲在漢上,得遇周梅君女士,偶然交際,竟至鐘情。
為日稍久,事勢所趨。
加以朋輩撮合,不得不歸結于婚姻。
萍與芷妹,原有夫婦關系,此次别娶,似近負心。
但芷妹昔曾以仲府之事,絕萍于先。
則萍之與梅君女士,亦猶夫芷妹之于仲膺也。
兩事相權,萍此舉或非不衷予理。
芷妹斟酌前後情形,必能加以原諒。
惟萍絕非對芷妹報複,人在青年,感情不能無所寄托。
今日之梅君,亦等于去歲五月前之芷華而巳。
若從另一方面理之,則後之仲膺,亦等于前之白萍耳。
芷妹其以此語為然乎?是以萍揆情度理,知與梅君結缡,絕無負于萍妹,故即欣然舉行,業于三月前成禮。
閨房之内,幸少不快之聲。
因恐落芷妹傷心,恕不一一縷述。
原當早日修函奉告,惜房帏中畫眉理鬃,無事常忙,以緻遲誤至今,罪甚罪甚。
去歲萍出走時,曾留函表示與芷妹脫離關系,想蒙鑒及。
今恐此函不足為據,謹再親手書正式離婚書一紙,随函寄上。
此離婚書雖予法律上毫不完備,而我等之事,可以兩相心照,想芷妹亦絕不與我以法律相見也。
現芷妹與萍之中間關系,可謂完全絕斷。
然愛根難斬,而友誼必存。
芷妹應知千裡之外,尚有一日居為老兄之人,朝夕為芷妹祝福,而芷妹亦當不忘此寄迹天涯之老兄也。
若幹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