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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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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她,還能維系至今,原因也就在此。

    但是今天的情形,竟大異往日。

    她對畏先似乎已經深惡痛絕,再不肯發生絲毫情愫。

    真是奇怪得很。

    想到這裡,眉頭一皺,忽自低語道:“畏先可憐。

    補她的缺的恐怕已選得了人,不久便要上任。

    畏先大約在此沒多日住了。

    這補缺的是誰呢?哦哦。

    沒,别人定是那個……” 她正凝思自語,忽被身後的窸窣聲所驚,回頭看時,隻見大門縫中被人從外面塞進一疊新聞紙,拍的聲落到地下。

    龍珍近來從白萍讀書,業已粗通文字。

    偶然也翻閱報紙,看些白話閑文。

    遇有不識之字,便記出向白萍詢問。

    此際獨自無聊,恰見有報紙送來,便趕去拾起。

    拿在手裡看時,卻不是自己常看的白話小報,竟是畏先在上面登律師廣告照例送閱的一份大報。

    不由意興索然,便要抛下。

    但在無意中仍向封面上略一眨眼,不想在報名旁邊的一條廣告上,發現了一個極熟的字,這個字初看僅有黃豆大小,再細看時竟似乎漸漸澎漲,充滿了報紙的全部。

    卻不知道倉颉造字時,何以單把這個字造出笑容,居然仿佛對着龍珍媚笑。

    龍珍認識這個字比認識自己還熟悉,比瞧見日光還耀目。

    這個字是什麼?不問可知定然是林白萍的萍字咧。

    龍珍初見這個字,還未想到什麼,不過看它美麗可愛,和藹可親。

    也不知為什麼竟對它發生了感情。

    呆呆看了一會,又連帶瞧見萍字下面的兄鑒兩字,便接着把下面的幾行小字也看下來。

    雖看不明白每句的意思,卻悟出全部的大意,是尋人待訪。

    (按此即式歐代芷華所代登之廣告也。

    原文見前。

    茲不重叙)又瞧到最後面的芷字,忽然心中一動。

    龍珍雖不認得芷字,但就下截的止字,連想到昨天白萍所談的芷華的芷,恰恰聲音相同,用萍和芷聯在一起,她心中已嘹然于這個廣告的來源。

    不覺呆呆地癡立半晌。

    自想這廣告定是白萍的前妻所登。

    那芷華定是在公園中看見白萍,又勾起了舊相思,又想尋回白萍去重圓破鏡。

    看白萍昨天說話的情形,對他的前妻依然舊情未斷,還自戀戀不舍。

    他看了這段廣告,還會不飛跑尋了去。

    俗語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隻要他們一見面,抱頭一哭,挽臂一走,仍然變成好夫妻。

    我的事豈不整個兒的毀了?想着不由得心中躊躇,似乎眼瞧着白萍已插上翅膀,挾着他的前妻芷華,冉冉地飛上了天,漸飛漸遠,直落到别的星球,和自己永世不得再見。

    她高舉兩臂,向天撲着,幾乎要哭号起來,再猛一低頭,又瞧見報紙上的萍字,才想到白萍現在還安穩地睡在這個宅子裡。

    離自己不過十步之遙,并未被任何人奪了去,心裡稍覺安定。

     她立了一會,再聽畏先房裡,業已不聞聲息。

    便拿了報紙,回到自己卧室,在房裡來回踱着。

    蹙額凝思,直過了十幾分鐘。

    忽然并足高躍,卻觸着床欄,倒在地下。

    她卻和沒跌倒一樣,仍舊凝神自語道:“有咧有咧,廣告不能登一世,我隻把這報紙藏起,不教他看見。

    隻于每天勞駕我早起,到門口撿報罷了。

    他前妻見廣告登了多日,他還不來。

    自然恨他薄幸寡情,不再希望,定賭氣把廣告停了,那時豈不還是我……”說着又沉吟道:“白萍每天是要看這報的,倘若追問怎好?哦!我就告訴他這報館已經關門大吉。

    不過畏先要預先知照一聲,不要從他身上露出馬腳。

    ”說完又自尋思一會,又點點頭道:“可是從此要少叫白萍出門,便是出去,我也須一同去。

    倘若走到報攤前,必要挽着他快走。

    要見買報的迎面而來,我就拉他拐進胡同。

    ”說到這裡,面上已略有喜色,便站起來,把報紙藏到一隻小皮箱裡。

    口中又呶呶地道:“開報館的人也該永死不回,那發明登廣告的,更是不講道德,惑亂人心,都該打煞。

    要是沒有報館,或是報館不登廣告,在這樣大的北京裡尋人,讓她尋一世也尋不着影子。

    白萍常說報紙是增進世界文明的東西,我看簡直是和我一個人作對的怪物。

    眼睜這一張粗紙,幾行細字,就可以把我的前途斷送了呢?”說着已把那張報鎖進箱裡,心裡才十分坦然,似乎覺得白萍已和那張報,一同被自己封鎖得不能逃脫咧。

    她想去喚醒白萍,叫他起床洗漱用飯,慢慢地出了自己房間,又走進白萍屋裡。

    以先龍珍為讨白萍歡喜,行事都自限些分寸。

    所以每天早晨,隻站在窗外呼喚,今天卻因心裡有了把握,放大了膽子,竟自直入公堂。

    見白萍正穿着睡衣,覆着薄衾,還面向床裡沉沉地睡着。

    龍珍望着半床的空餘地方暗暗得意,自想這塊空地,不久就要由我填補的了。

    又見白萍的頭幾睡得已落到枕下,卻又把胳膊薄曲着替代了枕頭,又不由暗自可憐他。

    暗想這胳膊壓得多麼疼呢,而且他那瘦瘦的臂兒,枕着也不舒服啊。

    想着忽然低頭看看自己露出袖管外的粗肥玉臂,便微微一笑,覺得這才是白萍最适宜的枕頭呢。

    她正想着,忽見白萍身幾一翻,又向床裡挪過去。

    龍珍以為他要醒,連忙斂容撒步,裝作才進來的樣子。

    不想白萍仍複睡去,隻因身兒一動,竟有個深灰色的東西,從他臂下衾邊露出一個小角。

    龍珍忙細看時,原來是一張照片。

    大凡女人對于丈夫身上的東西,最注意的便是照片和手帕一類物件。

    仿佛一見就觸目生芒,自然和關卡上特别注意私酒似的,要考究個水落石出。

    龍珍當然也與旁的女人同此心理。

    因而立刻伸過手去,把那像片輕輕的從白萍身!下抽出,連忙舉着定睛一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龍珍雖然向來不曾覺察到自己的醜怪,此際卻深深驚訝着這像片上女人的俊美。

    暗自醮料,這定是白萍的那個妻子。

    轉眼又見像旁紙夾上寫的字,頭一行便是愛妻芷華四個字,後面又是許多行小字,墨藩猶新,像是昨晚才動筆寫的。

    便更決定他對前妻至竟尚未忘情,因而連想到自己現在的地位萬分可危。

    再向這影中人仔細端詳,覺得這人的美麗,直為自己向所未見。

    和白萍真是一對玉人,天生佳偶。

    這時她偶一回頭,瞧見壁上挂着的橢圓小鏡,自己的影子正映在裡面。

    無意中向鏡裡觀瞧,不想那裡面竟現出一個可怕的面目。

    龍珍因方才看了像片裡的妙女,心中正發生着美感,此時忽又瞧見這個醜面,就突地吃了一驚。

    細看時,才知這醜臉正是自己,不覺愕然自驚,就像兒童看見了蛇蠍一樣。

    再一注視,更似心中吃下了蒼蠅,翻騰得說不出的難過。

    便不敢再向鏡裡看,隻低頭呆呆的望着地闆。

     龍珍雖不曉得“相形見绌”自漸形穢”等等成語,但自想白萍當初既曾和這樣的美人兒相處,眼界定然很高,我哪能比得上他前妻容貌的一半。

    他怎會抛了她來愛我?莫非白萍是故意耍我麼?想着便不由得自己懷疑起來。

    但再轉想到昨天白萍對自己的情形,熱烈真摯,絕不像是虛情假意。

    既不虛情假意,他當然真心愛我了。

    可是我的可愛處在哪裡呢?想到這裡,不自然地又向境中仔細端詳自己的芳容。

    竭力的對難看處多加原諒。

    對于整齊處着意自憐。

    瞧了半晌,依舊瞧不出哪一塊地方比照片中人可愛,便又自詫異起來。

    沉了半會,忽自靈機一動,暗道:“是了,我今天一夜未睡,又沒上妝,揉頭撒腳的,自然瞧着不起眼。

    要是妝扮起來,說不定比這芷華還好看十倍呢。

    要不然白萍那樣漂亮人物,怎會那樣愛我?”她想到這裡,又勾起那和普通女人同有的對自己容貌的自信力,立刻将疑惑和詫異的念頭都消釋得幹幹淨淨,心中也自安穩。

    但還怙懾着自己這亂頭粗服,不梳不洗的嬌惰樣子,不該叫白萍看到眼裡。

    便把手裡的照片,抛到床上。

    蹑着腳步又溜出來,回到自已房裡,加意地修飾了一陣。

    再對鏡瞧時,隻見自己的一張粉面,竟是容光煥發,美不可當。

    除了黃色頭發和滿臉大麻,還自以為微有缺憾。

    但轉自想到黃發是西洋女子的特别美點,白萍是洋學生出身,說不定他還是為喜歡黃頭發才這樣愛我呢。

    臉上麻子也當然歸入十麻九俏之類。

    沒麻子怎顯出俏來?看起來她們臉上不麻的,倒是缺憾了。

    她隻這樣一想,心中好似開辟了一條馬路,倏然爽暢萬分,便又取胭脂勻了粉頰,塗了櫻唇,站起在房裡走了幾步。

    左轉右盼,慢款腰肢,自覺神彩飛揚,儀态萬方,居然是個絕世的美人。

    想着這樣去呼喚白萍,他從夢裡醒來,睡眼朦胧,或者竟許吓他一跳。

    疑惑是天上仙女臨了凡世呢。

    就自邁開風流步兒,又走進白萍房内,卻見白萍已自睡醒了,正坐在床舉臂欠伸。

    見龍珍進來,隻向她看了看,略一點頭。

    龍珍見他對自己的盛飾美妝,竟未加意領略,更沒露出驚豔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失望。

    正想搭讪着和他說話,忽聽外面一陣大亂。

    似乎是從畏先房裡發出,起先是桌翻椅倒,和瓶鏡壺碗落地破碎之聲,接着便是畏先呼痛,太太叫罵,一直從房裡亂到院中。

     龍珍顧不得和白萍說話,連忙跑出,白萍也下床趿了鞋子,跟着出來。

    見畏先隻穿着一條睡褲,光着上身,跣着兩腳,已跑到庭心。

    頭上在額間溢出許多鮮血,把眉眼口鼻都淹沒在血面具中,變成個紅臉大漢。

    那樣子慘得怕人,卻隻甩着兩隻血手,在庭心亂轉。

    口裡喊道:“殺了我,殺了人了!”那畏先太太已從房裡趕出,下身隻穿一小褲衩,腳下光着襪底,顯見這場戰事是從床上所起。

    所以戰士都來不及披甲戴胄,她手裡舉着一根小門闩,尖端上釘着鐵釘,上面染着血漬,分明是畏先的腦血所塗。

    她像兇神附體,沖出屋來,一直又撲向畏先。

    畏先見白萍和龍珍從廂房走出,就像落海的人瞧見救生船似的,嗷的一聲,便跑躲到他二人身後。

    畏先太太罵道:“好你個兔蛋,你跑,就鑽進你媽的肚子裡,我也把你揪出來。

    小子認命吧,今天該你歸位了。

    ”說着兩步跳到白萍跟前,那兇光四射的眼,隻向白萍一瞪,就先用手中武器在龍珍頭上一揚,吓得龍珍略躲,就順手把白萍一推,閃出道路,就挺身舉兵器去打畏先。

    畏先叫道:“别打!别打!你容我說話。

    ”畏先太太咬牙狠命一擊,口裡罵道:“猴兒腮子,沒的說。

    ”一語未畢,畏先背上叉被門闩上的釘子劃了一道血槽。

    畏先痛得怪叫一聲,抱頭竄進屋裡。

     這時白萍、龍珍已在後面把畏先太太抱住。

    龍珍叫道:“姐姐,你這是為什麼?有話好說,先别打。

    ”白萍也伸手去奪她手裡的軍械。

    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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