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太好像猛獸被捉,拚命要脫束縛一樣,竭力向前掙紮,伸長手臂向畏先狂擊。
畏先此際巳躲到牆角,再也打不着,急得她跳躍怪叫。
白萍直覺她比狗熊還兇猛,簡直位曳不住。
隻得繞到她面前,先遮擋住畏先,然後再向她支持。
龍珍在旁也不住口地央勸。
畏先太太見自己已被勸解的人包圍,無法前進,倒向旁一退,一屁股坐在床上喘了喘氣,向白萍厲聲道“你要懂得進退,趁早别管我們的事。
要管就是讨沒臉。
”說着又狂揮血棒,轉臉向畏先道:“你過來,你想我會善饒了你?姓錢的,你有人味,别怕跟我打官司。
來來,咱倆手拉手兒上審判廳。
”畏先正把兩手的血向褲上擦抹,哀聲答道:“你把我打的這樣,還沒完麼?我也不過說了一句錯話。
就值得……”畏先太太不等他說完,又叫罵道。
“我把你這個超等大混蛋,成年際吃我喝我,我倒養出管守來了。
老娘高興怎樣就怎樣,你敢管我?我愛那個唱武生的沈瑞樓,願意貼他,你敢挾制我?”畏先又軟語道:“誰敢挾制你?不過我瞧見你枕下有他的照片,覺着詫異。
隻問了一聲,你就……”畏先太太喊道:“我就怎麼!告訴你一句痛快話,我這就嫁他。
你這時就給我走路。
你要不肯走呢,也好辦。
你可知道,你這幾年傾人害人的憑據,都在老娘手裡。
老娘一高必就送你個十年監禁。
你小子有方法盡管跟老娘使。
”說着又向前探身去打,白萍連忙攔住。
龍珍瞧那畏先此際十分可憐,似乎要湊到太太跟前附膝哀告,但又怕吃她的暴打,想不上前,又苦于離得太遠,沒法使那溫存的手段,那樣子顯出進退兩難,局促萬分,更顯出滿臉的卑鄙和猥瑣。
末後竟噗咚一聲,跪到地下,掩面痛哭起來。
畏先太太一見,就頓足痛罵道:“你這松樣,趁早少和我使。
今天就是今天,你再賴着不走,瞧我怎麼制你。
你可别後悔。
”說着霍然跑出房去,須臾又跑回來,手裡卻拿着個小紙包兒,抛了血棒,直奔向畏先。
拉着他道:“這可不怨我狠心,是你擠的我。
”便舉着手裡的紙包兒道:“你的命全在這裡,好漢子跟我上一趟審判廳。
不上審判廳,就快出我這個大門。
兩條路請走一條!”說着見畏先不動,又舉足向他蹴了幾下,口裡仍是叫罵不巳。
那白萍見畏先以一個七尺的男子,竟輾轉于婦人手足之下,好像就屠的犬豕,絲毫不敢抵抗。
不由就把平日對他鄙視痛惡的心,一變為憐憫。
更自從胸中激起少年的義憤和人類的同情。
再瞧見畏先太太的窮兇極惡,又生出不平之氣。
恨不得幫着畏先痛毆她一頓。
但還顧慮着龍珍,隐忍不發。
這時又見畏先太太扯着畏先的耳朵,向外直曳。
畏先隻管哀鳴,隻軟着不肯動轉。
直到耳朵都被扯出血來。
畏先太太罵的話語更不堪入耳。
白萍隻覺周身熱血沸動,再也忍不住,勃然立起。
先把畏先扯到一旁,然後向畏先太太道:“您夫婦間的事,論理我不該管,不過凡事可以好說,何必跟他這樣狠毒?再說他已經屈服……”畏先太太已挺胸瞪眼地道:“你放什麼屁?敢是替他擋橫?你不服氣?連你也是吃着我。
白萍不等她說完,就轉臉向畏先道:“錢先生,你别忘了自己是男子,也該替我們男子留些臉面。
幹麼這樣哀求?難道出了這個門就餓死你?”畏先手掩着血臉,一語不發。
畏先太太已大罵道:“這群王八羔子,都造反了!我!這裡精米白面,敢情淨養着奸細。
姓林的,你向着他,你!也跟他一齊給我滾蛋。
”說着使勁一推白萍道:“你要臉,不用我多說話。
你先給我滾!”龍珍忙過去拉住姐姐,央告道:“姐姐,您瞧着我,别跟他一般見識。
”又轉臉向白萍遞個眼色道:“有你的什麼?平白地多管閑事。
還不快出去!”白萍隻裝作沒聽見,仍向畏先太太冷笑道:“不勞駕您趕我,我早就要走。
今天可真是走的時候了。
再住下去,還不氣成神經病。
我在這裡住了許多日。
也别白吃您的精米白面,多少要有些報酬。
一會兒就會知道。
”說完向她鞠了一躬,就自飄然走出。
才走進屋裡,龍珍已從後面趕來。
向白萍頓足道:“你隻是沉不住氣,隻顧這一鬧,連咱們也趕了。
往後可怎麼辦?”白萍夷然道:“你太瞧不起我!難道憑我這樣一個人,能在你家混一輩子?早晚是要一走,現在走我還嫌晚呢。
”龍珍道:“你走我怎樣?”白萍笑道:“那便在你了。
你是你姐姐的妹妹,我走于你有什麼關系?”龍珍急得跳腳道:“瞧你這人,怎還說這話。
誠心擠我死是怎樣?”白萍這時已将行李卷起,零物也收拾到一個皮包裡,向龍珍道:“事情已然這樣,我絕不能再有一刻逗留。
但是我也不忍就抛你一走,現在我先出去。
在一家旅館暫住。
你慢慢想妥了自己的辦法,再到旅館去找我好了。
”龍珍搖頭道:“不成。
你要一定走,我也跟你去。
”白萍道:“那如何辦得?你跟我一走,你姐姐還許告我拐帶婦女呢。
你要一定跟我,非得把你姐姐那一方面撕羅清楚,才能放心。
現在你隻能依我的辦法。
”說着就尋了張紙,寫了個旅館的地址,遞給龍珍道:“今天晚上你要有工夫,就到這個地方去找我。
”又從皮包裡取出一疊鈔票,也遞給她道:“煩你把這筆錢轉交給令姐,算我這幾些日的房飯錢。
”龍珍才驚詫欲語,白萍已肩挾行李,手提皮包,一轉身形便奔到門首,回頭笑道:“你隻依着我的話辦,不必多想。
我姓林的絕不虧負人,旁的事情等你到旅館找我時再說。
”說完就自飄然而去。
龍珍正在心緒麻亂,思索不出個正經主張,見白萍一定要走,心内更加上焦急。
不由得自己怔住,及至見他走了,才想起應該拉住他從長計較,急忙又趕了出去。
哪知大門口正停着一輛斷命的洋車,白萍出門便踏上去。
等龍珍趕出來時,那車已風馳電掣地把白萍拉出老遠。
龍珍急得喊了兩聲,白萍隻回頭向她笑着擺手,便已轉過街角再也瞧不見了。
龍珍因白萍留下的住址尚在自己手裡,還不甚着急,便惘惘地走回院裡。
才轉過影壁,忽見畏先被太太扯着耳朵,連拉帶推的直擁出來。
畏先太太喊道:“叫你現在走,就得現在走,一會兒也不許再停留。
走!這家裡沒你一點什麼。
不走……”畏先見那樣子似乎知道事情已決裂到底,沒法挽回,更非口舌所能央告。
在太太揉搓之下,已不再作聲響。
但還像死囚延挨時刻似的,不肯痛快向外走。
隻自被太太牽曳得一分一寸地移動。
龍珍再不敢加入這個旋渦,忙把身兒向旁一閃。
畏先瞧見龍珍,又生了希望,哀聲叫道:“妹妹,你來勸你姐姐。
這是什麼樣子。
教她饒了我,從此我……”話未說完,太太已向龍珍喝道:“你别管閑事!快進去!回頭咱們還有賬算。
”龍珍自然不敢參預,但又看着不忍,就疾走幾步,躲到庭心。
轉臉再瞧畏先的結果,隻見畏先真像個鬥敗了的公雞,絲毫不能抵抗,直被太太推出門外。
那太太又向外不知對他罵了句什麼,就咕嚨一聲把門關了。
龍珍暗暗歎息自己姐姐竟是這樣無情無理。
數年相守的丈夫,居然能随便地揮諸門外。
這真是新鮮事兒!可怪畏先尋常那般奸惡,怎就被她制得這樣服貼。
就有什麼要命的把柄落在她手裡,也不緻受她如此欺侮。
泥人也有個土性兒,一個男子漢,不會打她腿斷胳臂折,拿命和她拚麼?便是舍不得拚命,打完她一跑,也比這樣走強得多。
龍珍正替畏先不平,恰見姐姐已滿臉兇氣地走回來,料道她為白萍方才的事,定要向自己遷怒潑鬧。
哪知畏先太太隻向龍珍狠狠地看了一眼,一語未發,就低頭走回上房去。
龍珍手裡還拿着白萍所留的錢票,急于要交給她,便懷着滿腹鬼胎,也跟她進房去。
畏先太太正坐到椅上,喘了一口長氣,見龍珍進來,便揚頭冷笑道:“林太太您來了?”龍珍聽了一怔道,“姐姐您這是什麼話?”畏先太太又冷笑道:“什麼話?我知道什麼話?我先問你,那姓林的在哪裡?”龍珍道:“走了。
”畏先太太把頭一幌道:“好。
有志氣。
你怎不跟他走呢?”龍珍聽着這話,十分刺耳。
知道要向她辯駁定要翻臉,就隐忍着不答她的腔,仍自正色說道:“他走了,臨走時說這些日多騷擾了咱家,十分過意不去,留了些錢給您。
”說着把手裡的鈔票遞過去。
畏先太太并不伸手來接,忽地低下頭去想了一會,鬥然把手一揚,拉住龍珍的手道:“他走了,你怎樣呢?”龍珍見姐姐神情忽又變成緩和,便想要乘機向她談判,就宛轉着道:“姐姐,我們的事您也不是不知道,您替我想個法子。
我到底怎樣?”畏先太太露顔笑道。
“你自然願意跟他,那麼就跟他去好了。
”龍珍搖頭道:“我怎能舍得姐姐。
”畏先太太呸了一聲道:“你不用貓哭老鼠假慈悲。
有了男人還要的什麼姐姐?”龍珍面上一紫,方要說話,畏先太太已搶着道:“你不必裝假,什麼事瞞得了我。
”說着又正色道:“咱倆姐妹一場,你要是沒有主見,姐姐還忍心向外趕你?如今你既有了男人,就安心和他過日予去吧。
這家裡你也沒法再住下去。
”龍珍愕然道:“怎麼?”畏先太太冷笑道:“方才我把畏先趕出門去,你和白萍都看着氣不平。
眼看還有比這個還教你們生氣的事呢。
豈不要把你們都變成了氣臌。
實告訴你說,姐姐的人性你也并非不知道。
當初我窮,就下了窯子。
叫世上的男人們玩我。
後來我有了錢,就要轉回頭來玩世上的男人。
畏先就算我養活的一個玩藝兒。
現在玩夠了,活該一腳踢出去。
就是你的那個白萍,在他初來時,我也想伸手拉過來玩。
不料被你手快奪了去,我看在姐妹份上,隻可讓給你。
要不然……”說着望着龍珍一笑,略沉了沉,才接着道:“唏唏。
你還不感激我呢。
”龍珍聽着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回想白萍在此間住了這許多時候,真是危險。
萬一被姐姐引誘了去,那真于自己大大不好了。
幸而現在他已離開這裡,不緻再有意外發生,便自深深喘了一口長氣。
這時畏先太太望着龍珍,似乎想起了什麼,忽地癡然不語,眼淚又漸漸湧滿眶裡,顔色也變得愁慘。
龍珍看着大為驚異。
自想這樣潑辣的婦人,怎會一倏時改變成這等可憐模樣。
又怕她是故意做作,要對自己使什麼詭計。
哪知畏先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