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深閨弱女,父母早亡,舉目無親,世界上隻有白萍是自己的親人。
原指望無波無浪地白頭到老,哪想自己一時意志不堅,做錯了事。
無端地拆散同心之侶,隻落得絮飄萍飄。
雖還望有重收覆水之時,但是今天見了龍珍,才完全斷了指望,知道是自作孽不可活。
原打算從這裡出去,便去尋個大解脫,預備一瞑不視,倒省卻無限煩惱。
如今聽龍珍說話,雖是沒什麼道理,可是又被她勾起了不少厚望。
俗語說蝼蟻尚且貪生,為人亦自惜命。
凡是人生了短見,多是一時想不開。
但得略略回心,自然還望生路上着想。
此際芷華心裡卻不似先前固執了。
自念當初我有了白萍,怎能還結識仲膺?如今白萍有了龍珍,如何我就不能稍為寬諒?當初自己既曾做過錯事,也該退一步想了。
她這樣想着,立刻心裡寬松了一些。
又瞧着龍珍十分可憐,明知自己若堅執着要走,她一定也不能獨居,那時倒害得她無處可歸。
她本是無靠的人,何苦叫她受罪?想着便點頭歎息道:“你們鬧得我也沒有法子了。
事到如今,可叫我怎樣呢?現在并非我推脫,我便是答應不走,也不能在這裡住。
因為餘宅小姐們約我去教她們念書,我已答應了人家咧。
”龍珍插口道:“那樣您何妨夜裡在家裡住,白天再到餘家去教書,每天早出晚歸,何等是好?”芷華道:“餘家那些位小姐,都像霸王似的,大約未必肯叫我回來。
反正妹妹你放心,我就是住在餘家,也不算和這裡脫離關系。
得暇必來看看,你就安穩着在這裡住着好了。
”
王媽拍手道:“我的活佛爺,太太可有活口兒了。
别的事過後再商量,反正今天您不能走了。
天已不早,我去收拾晚飯。
太太小姐們先歇着,吃過飯就睡,有什麼事全等明天。
”說着就高高興興地走了出去。
這時屋裡龍珍向芷華看了半晌,忽地立起,站到芷華面前,規規矩矩地道:“姐姐方才已答應不抛下我了,以後我自然要孝順姐姐。
我從今以後,就要當您做親胞姐看待。
可是現在該行個禮兒呢。
”說着便盈盈的拜了下去。
芷華連忙攙扶,已來不及。
隻得也陪她下拜,口中忙道:“妹妹這又何必!”龍珍跪着道:“姐姐就受了我這一拜吧,不然我也不得安心。
”說着就和芷華厮扶着站起,把芷華安坐在椅上。
她就來回奔走地敬煙奉茶,意思十分虔誠而又恭敬。
芷華倒過意不去,不覺也和她親近起來。
過了一會,已到黃昏時候,王媽送進飯來。
十分豐盛,好像是與芷華接風。
芷華與龍珍相對吃着,自歎不想今天又嘗到舊日家庭風味,但是那日是和白萍夫婦聚首。
如今是卻與一個不相識的女子來同做這個家庭的主人,而且這個女子又是自己的情敵。
卻又為事勢所迫,不得不互相親近。
這真是出乎意外的事了。
但是既然天公狡狯,給造成這種局勢,自己又落到這個局勢之中,什麼也說不得。
隻落得進退維谷,也惟有随遇而安。
再說龍珍對自己原沒什麼不好,不過因處于情敵地位,才覺着不能并立。
可是既為情敵,當然要有所争之點。
如今白萍尚不知下落何方,更沒法決定今生能否再為會面,我們所争之點現在還不知在哪裡,又争些什麼?我又何必對龍珍如此隔膜?我同她同是女人,又同處在逆境,正該同病相憐。
若還對她妒視,倒顯着我的氣量太小了。
芷華這樣退一步想去,略覺心氣和平,便暫展愁眉,與龍珍開顔談笑。
以前見芷華凜然可畏,此際忽變得藹然可親,龍珍才放松了心。
更自執婢妾之禮,十二分的巴結芷華。
芷華原是受過教育,讀書明禮的人。
見龍珍這樣,念到同是人類,原本不分尊卑。
像她這樣侍候我,她有什麼不如我處,便該這樣卑下?豈不有傷人道?因而倒非常過意不去。
就向龍珍說明:“若要長久同居,凡事都須一切平等。
倘再如此,把我當主婦看待,我心中不安惟有私自逃走,永遠躲開你們。
”龍珍見芷華情真語摯,隻得答應。
兩人便姊妹相稱,互相敬愛。
她倆既各存着相讓之心,相惜之意,自然談得十分融洽。
龍珍把芷華看得身分極高,芷華也不鄙薄龍珍沒有學問,飯後直清談到夜闌,竟已變成閨中密友。
到将就寝時,龍珍要自己到别室安寝,把卧室的床讓給芷華。
芷華不肯。
最後結果隻得姊妹倆同榻而眠。
到次晨龍珍首先醒來,不用王媽,自行把洗漱器具全安排好了,才去喚醒芷華。
芷華起床梳洗以後,吃過點心,便自去赴餘家之約。
龍珍還殷殷囑咐,務必要早早回來。
芷華應了才出門雇洋車,直到餘宅。
見了餘老太太,餘老太太十分欣喜,便把麗琨麗玲等姐妹喚出,一同商量開學的計劃。
她們姐妹七嘴八舌地議論了半天,最後決定。
本日先派仆人們布置書房,等明天再正式開課。
當天隻請芷華遊宴一日,作為替教師接風。
芷華隻得陪她們玩到黃昏大後,才作别回家。
從此芷華白天到餘宅教書,夜裡便在家裡與龍珍談笑。
生活尚不十分枯澀,除了精神沒得安慰以外也就能随緣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