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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回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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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來了不少日子吧。

    ”錢太太道;“兩三天了。

    ”小王道:“事由兒不錯吧?”錢太太道:“什麼事由兒?:”小王笑道:“嫂子,别跟我裝糊塗了。

    既住在這裡,還不賺個風流錢麼?”錢太太道:“呦!你别胡說。

    我們可是好人,賃着馬大娘這兩間住房。

    你坐的還是我的房子呢。

    ”小王道:“這樣說,我倒失口了,嫂子你出來坐坐。

    咱們談談。

    你一個人在房裡不悶麼?錢太太道:“我不悶。

    ”小王道:“我可悶呢。

    ”錢太太道:“你悶怕什麼?少時馬大娘把你那相好的請了來,不就熱鬧了。

    ”小王笑道:“我們熱鬧什麼?嫂子你不想熱鬧熱鬧麼?”錢太太笑道:“呸!你少放屁。

    人生面不熟的,留神我撕你去!”小王笑道:“我等着呢,你出來撕吧。

    你若不出來,我就進去給你撕了。

    ”錢太太這時已經心動了許多次,真想要借着這個題目,出去和他糾纏。

    無奈又恐外面人來,躊躇不敢。

    小王那裡又不住用話勾挑,正在行将不可開交之際,忽聽大門一響,兩人立即全都住口,注意觀瞧外面。

    見隻馬老婆一人回來,她走得喘喘的進到房中,向小王道:“怎樣?白溜了我一趟不是?老四早不在家。

    聽說上河北什麼旅館去了,今天還回不來呢。

    完了,你死心吧。

    明天再來。

    ”小王眼珠一轉,拉住馬老婆低聲道;“大娘,這裡間房住的是誰?”馬老婆一怔道:“你少打聽,那是我的親戚。

    ”小王涎臉道:“大娘,你給我辦辦。

    ”馬老婆搖手道:“胡說,人家是好人。

    ”這時錢太太已聽見外間兩人言語,知道這小王對自己有心,隻怕馬老婆受過老褚之托,不肯給自己拉皮條。

    哪知她所想的整反了個過兒。

    老褚所以送她這裡來住,就為着叫馬老婆引誘她下水賺錢。

    錢太太還蒙在鼓裡,以為老褚要她恪守婦道呢。

    當時她向外面側耳聽着,那小王還在和馬老婆纏擾,央請代為撮合。

    馬老婆罵道:“好沒臉,黃鼠狼偷不着雞,就想用鴨子解饞。

    你趁早死了心吧!莫說人家是個好人,便是吃這個的,誰也不給你接這短兒。

    ”那小王道:“你怎知道是接短兒?隻要辦上,還不定是多麼長呢。

    再說我更不能白了你。

    ”馬老婆聽了忽大聲道:“你是想挨嘴巴呀,趁早躲開這兒,别找不痛快。

    說着就暗遞了一個眼色,接着又推他出去。

    直到街門以外,馬老婆才拉小王,走向牆根問道:“你真有心麼?”小王道:“自然有心。

    沒心就肯這樣央告你了?”馬老婆又道:“她可有三十多歲了,比你大得多。

    你可看明白。

    ”小王道:“不用你說,我都看清楚了。

    年歲大更好,比小的分外有意思。

    ”馬老婆道:“她是我的親戚,倆口兒賃這南房住。

    她男人出門去了,隻剩她一個。

    我也許能想法給你勾搭上。

    可是你給我多大酬謝呢?”小王道:“隻要成了,我絕不少給。

    你還不放心我麼?”馬老婆道;“好吧!你明天來聽信兒。

    ”小王道:“那可不成,連老四明天我都等不了。

    你一定立刻給我辦成。

    ”馬老婆道:“哪有這麼容易的。

    也罷,我替你撞撞。

    你且先到巷外的小茶館坐坐,我辦好了就去喚你。

    ”小王才欣然走了。

    這裡馬老婆轉身進門,聽自己房中那一對鬧得太歡,就叫道:“票友老爺們,别太高興了,留神把巡警唱來吧。

    ”說完又聽那對男女發出笑聲,就罵了聲不要臉的。

    進到錢太太房中。

    見錢太太正在床上躺着,就笑道:“今天這院裡夠亂的,你聽慣就不顯鬧了。

    ”錢太太笑道;“這院裡也隻你住罷了,若有個年青的,真受不了,都是什麼聲音啊?”馬老婆笑道:“别人聽着不受用,我卻聽着順耳,簡直是洋錢響呢。

    ”錢太太道:“方才外間坐的那個男子,在你走後,急得好似熱鍋螞蟻一樣,坐立不安,到底你也沒給他尋個女的來。

    他還不知多難過呢。

    ” 馬老婆道:“這可是笑話,他起先惦着那個老四,以後不知怎麼瞧見了你,竟走心起來。

    死乞百賴的央我給他拉線,叫我給罵出去了。

    ”錢太太臉上一紅道:“你别拿我開心,人家年青青的,又有那年當貌對的相好,怎會瞧上我這大老婆子。

    ”馬老婆見她不以為忤,便又笑道:“這可巧了,小王就是喜歡歲數大的。

    别看那老四年青,還不可他的心呢。

    你沒見他多麼着迷,還許我許多錢。

    ”說着見錢太太隻紅着臉笑。

    毫無不悅之色,知道這事很容易成功,就迳直說道:“我可不慫恿你學壞,不過你閑着沒事,樂得解解悶兒,外帶賺點零錢。

    我也得對付幾個。

    不是我說,恁你這個年紀,老褚也未必能對你的心思,何必放着樂子不找呢?”錢太太呸了一聲道:“你說的都是什麼?叫老褚知道了能依你呀?”馬老婆道:“你放心,别說他不會知道,就是知道,有我在頭裡,也不緻叫你受氣。

    ”錢太太道:“老褚心狠手辣,你不怕他的厲害?”馬老婆道:“他厲害跟我使不出去。

    ”錢太太心中本已大為願意,但不便自行開口。

    如今聽着馬老婆這樣慫恿,便微笑語。

    馬老婆指着床上道:“把小王叫進來,關上房門清清靜靜的一睡,是多大的樂子!樂完了他還得給咱們留下錢,世上有這便宜事麼?你不必耽心老褚,他今兒準不瞄來,我可叫小王去了。

    ”錢太太似喜似羞的道:“你上哪兒叫去?”馬老婆道:“小王就沒舍得走,還在門外頭等着呢。

    ”錢太太罵道:“原來你這老東西是和他商量好圖謀我呀!”馬老婆笑道:“我這是一片善心,你等着吧。

    ” 須臾将那小王引入,相見之下,錢太太自然不免羞澀,小王卻完全按嫖妓的手法,和她調逗。

    馬老婆躲出去,二人便關上房門,成其好事。

    錢太太還是真愛小王,枕席間勉力奉承,直忘了自己年紀,還要和小王的舊好老四争寵,處處用言語離間,想叫小王完全傾心自己。

    小王原是安着逢場作戲的心,隻要嘗試徐娘風味,便也竭力表示恩愛。

    二人直窩至黃昏以後。

    錢太太仍怙惙老褚回來,便狠着心催他起去。

    小王臨行竟沒留錢,隻訂下明日之約。

    他走後馬老婆進房,問錢太太得錢多少,錢太太因愛上小王,不肯說他并未提到錢,怕馬老婆不悅而阻止好事,隻說今日小王手頭不便,約定明日再給。

    馬老婆沒說什麼,錢太太卻暗中思忖,自己和小王原是互相愛好,才偷上手的,當作一件俏事,自然不肯像嫖妓似的花錢。

    馬老婆卻非錢不可。

    憑自己這個年紀,和小王要好,原該倒貼幾個,怎能反向他要錢?若一開口,他定不再來了,若是不要錢給馬老婆,這一局恐怕也不能長久。

    想着為難半晌,才得了主意,隻待老褚回來,向他索要幾文,明天交給馬老婆,就說是小王給的,這樣就可以圓滿。

    又哪知等到夜間,老褚仍然未至。

    馬老婆房裡又有人借宿,她便和錢太太作伴睡了一夜。

    次日早晨,老褚方才回來,在家吃過早飯,馬老婆自然暗地将錢太太的事都告訴了。

    老褚又和她計較了一會兒,對錢太太不露聲色,裝作毫無覺察。

    及至将到小王約會的時間,老褚很知趣的又要出門,告訴錢太太須深夜方歸。

    錢太太向他要錢買化裝物品,老褚正值囊内無錢,便向馬老婆借了一塊錢給她,便自走了。

     時到日暮,小王便又來了。

    輕車熟路的和錢太太關門而睡,走時仍自一文不名。

    馬老婆這次卻看管得緊。

    在小王将出房門,她便跟着走入。

    用眼向桌上床上亂看,見沒有什麼,就問道:“錢呢?他不是說今天給麼?”錢太太倉促中從袋中掏出那一塊錢,遞給了她。

    馬老婆認得這是方才自己借給老褚的錢,又問道:“這是給誰的?”錢太太道:“給你的。

    ”馬老婆心内生疑道:“全給我麼?”錢太太道:“自然全給你。

    ”馬老婆卻想不到錢太太奉行倒貼主義,隻疑小王給了她大數目的錢,必是十元五元的整鈔票。

    她不肯拿出來分,隻用這原有的零錢敷衍自己,想着便道:“給你多少呢?”錢太太聽這一問,方才明白馬老婆起了疑心,覺得不好答複,怔了怔才道:“他沒給我,隻留這些送你。

    ”馬老婆還認定她是暗自藏起錢來,就裝作取笑道:“你成心嘔我啊。

    誰信你的話?再不拿出來,我可要搜你了。

    ”錢太太忙道:“真的他隻留下這塊錢給你,再沒有了。

    ”馬老婆如何肯依,仍笑着上前搜她。

    錢太太竟不許她搜,也嘻皮笑臉的支格起來。

    馬老婆見她這樣,更以為自己所料不差,忙探手入錢太太衣袋中。

    似乎抓着一個物件,卻是硬繃的紙片,外面述有紙央。

    以為這必是鈔票,暗想小王還給得不少。

    這女的真毒,竟都吞起來,自己可不能吃這虧,必得掏出細視,再給她個厲害樣兒,警戒下次。

    要不然遇錢便吞,以後再不易管束她了。

    想着便捏住那紙夾,拚命向外奪。

    錢太太卻一死兒按住,不肯松手。

    兩人心裡各有氣惱,但表面上都在笑着掙紮了半晌。

    到底錢太太因為才經過小王一陣淘瀝,氣力不敵,便被馬老婆将皮夾搶了出來。

    錢太太還要奪回,馬老婆藏在背後道:“我也不要你的,叫我明白明白就還給你。

    ”錢太太急得叫道:“那不是錢,那是我的東西,你看見也沒用。

    ”馬老婆不由分說,已背過身将紙夾内的東西向外一倒,誰知裡面竟不是鈔票,隻是一張四寸照片,上面是個少年的像。

    細看時原來就是方才來過的小王。

    馬老婆大為驚詫,想了想立刻明白了全局。

    料着錢太太對那小王已由交易制改變成情人制了。

    她竟不肯要他的錢,又把老褚給她的錢拿來打發自己。

    這婦人年紀還小麼?怎還和小姑娘一樣愛小白臉,倒貼起來。

    這還了得,自己得快與老褚商量。

    馬老婆想着發怔,錢太太見照片已被她看見了,不由紅了臉。

    也不敢再搶了。

    馬老婆卻把話岔拉回笑道:“一個破照片也值得這樣。

    ”說着又擲将過去道:“明天小王來了,你可跟他說,我不管他給你多少,反正給我這點兒不行。

    隻要他來一次,就得給我兩塊,要不然别來。

    ”錢太太隻得答應着,心内暗自為難。

    馬老婆也就把這件事抛開不提了。

    到了深夜,老褚回來,暗地得到馬老婆的報告,沒動聲色,就自睡下。

    次日清晨趁錢太太未醒,老褚先下床和馬老婆兒計謀了半晌。

    決定主意,且不對錢太太說破。

    隻設法斷絕她和小王的來往。

    交馬老婆利用小王的舊相好老四。

    給她送信,她自能把小王捉回去。

    以後再給錢太太尋覓個花錢的客人,當然一切由馬老婆辦理。

    老褚早飯後又出去了,馬老婆和錢太太說着閑話,又提起小王,便說道:“昨兒我叫你跟小王說的話,你也許說不出口來。

    好在小王早跟我熟識,還是得我跟他說吧。

    你不要介意,還照樣陪他樂去。

    我能把每月的房錢從小王手裡弄出來,就知足了。

    ”錢太太問這裡房錢每月多少?馬老婆道:“一月三塊半錢。

    ”錢太太因她昨夜定每日便要二元,今日又改口減價三塊半一月,真猜不出是什麼意思。

    馬老婆又說小王來得太晚,匆匆忙忙,還得提心吊膽,不如叫他早來。

    便是他來了趕上老褚在家,也可以讓到我房裡等着,老褚絕不會疑心。

    兩人說着外面又來了借宿的人,馬老婆出去照料。

    哪知在這時小王進來了,他進入錢太太房裡,别無可叙,當然還是如是雲雲。

    馬老婆卻觑空兒出去了一趟,不大工夫就回來了。

    再過一會,錢太太正和小王在房中窩得開心,外面大門一響,忽聽有女人大聲叫道:“馬大娘,小王在這裡麼?”小王吓了一跳,連忙屏住氣息,向錢太太擺手,二人同坐起來,由窗縫向外張望,隻見那個曾來尋過小王的老四,正立在院中,向馬老婆問着,馬老婆回答道:“小王怎會在這裡?四五天沒來了,就從娜日我去尋你,訂下第二天的約會,哪知我白留着房間,你沒來他也沒來。

    ”老四道:“大娘你别騙我,他穩在這裡呢。

    我從前些日就知道那小子,背地又偷上人兒,早派人贅上了。

    聽說這幾天都在你院裡,方才有人見他進來,給我去送信兒,我才趕了來,你快說實話,咱們老情老面,别叫我說出不好聽的來。

    ”馬老婆道:“我說什麼實話,本來沒見他來,這院裡又沒姑娘,他來跟我睡呀?”老四道:“你可一口咬八字兒硬說沒有,我可要翻了。

    ”馬老婆道:“我不怕翻,咱們要明心也好,可是房裡有睡覺的,人家饒麼?”老四道:“好在我是女的,有不饒的我再陪罪。

    ”說着已轉身奔入這邊房裡。

    馬老婆一把沒抓住,她就進了外間。

     裡面的小王和錢太太都吓得手忙腳亂。

    不知向哪裡藏是好。

    尋常時錢太太因知老褚回來,就叫小王莫關房門,衣服也都不脫淨,而且又叫馬老婆嚴緊門戶。

    預備聽外面一有老褚叫門的聲音,就各自收拾。

    錢太太倒着裝病,小王跑到外屋裝作馬老婆的顧客,所以此際不特房門未關,而且他二人的衣服還與身體保存着關系,正在忙着穿好。

    老四已闖進房中,恰瞧見他二人還在床上。

    立時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冷笑了幾聲,趕上前就抓住小王,給了他一個嘴巴,罵道:“沒良心的,你這幾天不見面。

    敢情跑到這兒嫖臭婊子來了,今天我跟你算沒完。

    ”說着把小王揪開,就奔向床裡,将錢太太拉出來。

    錢太太雖不出聲,但也不能老實受她毆打,就舉手支格,兩人從床上滾到地下。

     到底錢太太氣微,被老四壓到下面。

    把她才穿上的衣服都撕爛了,又咬又打。

    錢太太吃得虧可不輕,在底下也按住老四的大腿亂咬,鬧得沸亂盈天。

    小王立在旁邊,隻管拉老四。

    老四以為他偏向對方,就更向錢太太下狠手。

    錢太太疼得吱吱亂叫,正在這個當兒,馬老婆才跑進來,大驚小怪地拉勸。

    老四死也不肯松手,一陣翻滾。

    連馬老婆和小王也跌到地下,跟着她們絞成一團。

    鬧得馬老婆房中那一對野鴛鴦,也都出來,跟着勸解。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有人叩門。

    裡面打得正熱鬧,馬老婆哪聽得見。

    外面的人因不見答應,就自走進來。

    到了房中,看見四個入在地下滾。

    兩個人在旁邊高叫别打别打,都不敢上前。

    這個來的人也怔住了。

    立着瞧了一會,才看清幾個打架人的面目。

    立刻叫了一聲,奔過去一把拉住了錢太太,一手推着那老四,想把錢太太拉出來。

    老四疑惑這人是來替錢太太助陣,就要與她動手。

    來人叫道:“您幾位停停,我問問是怎麼回事。

    ”馬老婆見來者面目甚生,忙拉住老四。

    老四原是馬老婆送信請來的,二人心裡早有默契。

    方才馬老波雖然喊着勸解,暗地卻鼓勵着老四收拾錢太太,代她施行懲罰,所以老四不肯休止。

    如今見打得夠了,又來了生人,就止住老四。

    錢太太已是滿面灰塵,一身碎布。

    昏頭轉向的喘着,才聽有人叫了聲“姐姐。

    ”她連忙轉臉看時,幾乎疑惑自己在做夢。

    原來面前的竟是自己的妹妹龍珍。

    不由一陣凄惶慚愧,低頭哭了。

    龍珍此際不暇細問姐姐,隻可先把身子護住她。

    向老四問道:“這位姐姐,你們為什麼打?”老四瞪着眼道:“你是幹什麼的?來管閑事?”龍珍道:“我是她的妹妹,前來瞧她。

    正遇見這事,怎能不管?”老四道:“原來你們是一家。

    你出來幫她,我也不含糊。

    ”龍珍道:“我不是幫她。

    你别錯疑了。

    我這姐姐素來就有神經病。

    短不了胡說亂道,得罪人,您瞧我的情面,恕過她吧。

    ”老四道:“沒有那麼容易!非毀了她不可。

    ”龍珍道:“你們到底為什麼?積下這樣深仇呢?”老四雖然理直氣壯,但她和小王也是暖昧關系,怎能說出口來?就指着錢太太道:“你問她。

    ”龍珍道:“我也不必問了。

    她向來作事糊塗,有錯也就在她身上。

    您高擡貴手,讓她一步。

    ”說着連連向老四拜着,老四本已占夠便宜,又怕鬧久了,被巡警知道,正恨不得順風收篷。

    見有人來勸,就趁坡兒下梯,把錢太太臭罵一頓,又對龍珍說了許多光棍語,才指着小王道:“沒皮沒臉的,你就跟着這臭婊子吧。

    從此不必理我,我算知道你。

    咱們是一刀兩斷。

    ”小主見事已将要成為尾聲。

    知道老四氣已消了,就央告着她,老四還是不依。

    但二人竟吵嚷着出門走了。

    這裡龍珍聽老四說的話,和小王的情形,便已明白姐姐落在這裡,定又作了不正經的事,和人家起了糾葛。

    好容易勸對方走了,才扶起錢太太,坐到床上。

    這時那看熱鬧的人已又退回那對面房中。

    隻有馬老婆還自不走。

    龍珍本因知道錢太太向畏先起訴的事,又由畏先那裡知道了她的住址,便跟蹤而來。

    遇到姐姐,忙要詢問别後的情形,但見有個老婆兒緊跟在旁,不能開口。

    錢太太雖被妹妹解圍,但覺羞愧難當,低頭不語。

    馬老婆卻因聽龍珍說是錢太太的妹妹,知道來了親人,哪肯離開? 正在這時,錢太太忽然哇的一聲哭起來,她看見龍珍,不由想起當年和畏先同居之時,清清整整的家庭,自己貴為家主,唯我獨尊,手裡又有積蓄,過着極舒服的日子,那是何等享受?況且自己本是妓女出身,隻為厭倦風塵,又瞧着畏先疲軟易制,才出水嫁他,預備作個久遠歸宿。

    畏先也絕沒對不住自己的地方。

    本當過下這一世去,怎奈自己有福不會享,無事生非,偏要和周瑞樓勾搭,抛棄大好家庭,随他奔跑,結果上了大當,幾乎死在他鄉。

    好容易逃回北京,受盡困苦,才又遇見畏先。

    蒙他收留,總算畏先情義夠深,自己運氣不錯,實該收心學好,怎又胡作非為,落得受許多光棍淩辱。

    到頭還嫁了個老頭兒,不妻不妾,不明不暗的,已不像回事。

    想不到今天和小王偷情争風的醜事,又落到龍珍的眼裡,自己可有什麼臉兒見她呢?她悔恨羞惱之下,這一痛哭,龍珍倒覺手足無措起來,忙用言語安慰,錢太太好半晌止哭。

    龍珍悄悄道:“你把這老婆先支出去,咱們好說話。

    ”錢太太就向馬老婆道:“大娘,你去給我們弄些水喝。

    ”馬老婆知道她的意思,才應聲兒出去。

    龍珍道:“姐姐,你住的這是什麼地方?自咱們分手,你都作了些什麼事?怎落到這般光景?”錢太太歎道:“妹妹你别問我,我簡直不是人了。

    你倒好吧?”龍珍道:“你先别問我,我倒沒有什麼。

    隻是我聽畏先說,你從第二次跟他離散,又叫律師寫信向他索要贍養費,有這事麼?”錢太太愕然道:“你怎知道?’”龍珍道:“我見着畏先來,就是你這兒的地址,還是他告訴的呢,姐姐你可不應該。

    當初你那樣狠心的把畏先趕出家門以後,你被周瑞樓害了,落到讨飯,他居然能念舊情,又收留了你,你還不好好跟他度日,又反臉訛他,這未免太說不下去。

    畏先在公司每月隻有四十元薪水,你倒要向他每月讨五十元,畏先急得紅眼,要打官司告你,是我知道,忙攔住他。

    跑來問你是怎回事。

    ”錢太太低着頭道:“這不是我的意思。

    ”龍珍道:“不是你是誰?”錢太太道:“咳!告訴你吧,我現在算受了報應,落到一個老頭子手裡。

    就在這裡住着,是這老頭子架着我訛畏先的。

    ”龍珍道:“你現在是什麼情形,又嫁了人麼?”錢太太道:“也不算嫁,以前陰錯陽差的。

    遇過許多事,如今就算落到這兒。

    ”龍珍瞧着她,又氣又恨道:“不是我說你,你七亂八糟的都不成話了。

    快把實情告訴我,咱們做個打算,我不能瞧着你這樣流落。

    ”錢太太搖搖頭,流淚道:“你是我的好妹妹,我知道你一心疼姐姐,可惜我自作了孽,現世現報,你不能救我了。

    你可記得,當日我在家中打發你走的時候,你也曾勸過我。

    我那時不是對你說,明知道自己是走錯路,無奈天意該當。

    自己管不住自己。

    接着被害去,應走這步運氣。

    我所經的事,都是這個情形,好像一個人從高處跌下來,如今算跌到地了,你還想拉我上去麼?”龍珍聽姐姐所說的話,又似有些覺悟,又似甘心堕落。

    忙道:“你不必說這些沒用的話,快告訴我眼下有什麼打算?”錢太太道:“我也沒有打算,既落到這步田地,你們誰也不必管我,讓我自己混下去。

    本來像我這倒黴的人,死死活活,都不算回事。

    ”龍珍道:“你也不要這樣灰心,我更不能瞧着你在這裡受罪。

    依我的主意,你還是回去跟畏先度日。

    ”錢太太搖頭道:“我不能了。

    ”龍珍道:“你何必不好意思?畏先跟你終是老夫老妻,總有舊情,你回去他也未必說什麼。

    便是他不肯,我也要央告他點頭。

    姐姐,你年紀也不小了,在外面飄蕩着,日後上哪裡歸宿?隻有回老家是正路,你依我吧。

    ”錢太太半晌才道:“你的主意全對,我也知道回去是正路,可是辦不到了。

    現在我要離開這裡,就有人不饒。

    ”龍珍道:“怎麼呢?你在這裡是什麼情形?”錢太太隻得把從姘趙八起,直到現在歸了褚老頭兒的事,都源源本本說出來。

    龍珍想不到姐姐竟一串珠的作了許多無恥事迹,瞧着她又是氣又是恨,暗想自己若不是從小跟她長起來的,真想不管她,太無恥了!但是她終是自己姐姐,實不忍看着她流落,隻得說道:“你的意思是怕這姓褚的不放麼?”錢太太道:“自然,他為我花過錢,我現在就算嫁了他。

    ”龍珍道:“你也太容易嫁了,這樣随便湊合,不能算數。

    我勸你還是回去,姓褚的不肯,咱們可以把他所花的錢償還。

    ”錢太太道:“咱們哪裡有錢呢?”龍珍道:“多了不成,三二百塊還有。

    當日你打發我離家的時候,不是給了我些首飾銀錢麼?我把現錢都用了,首飾還原封沒動呢。

    ”錢太太聽了,想起自己那些積蓄,都已揮霍淨盡,龍珍得到一點兒,居然還存到如今,拿來救我,不由大為感動,流淚說道:“妹妹,我明白了,你們都是好的,連畏先都很對得起我,隻有我一個人不夠人味兒,一直的向下路裡溜,把丢人現眼的事都做盡了。

    可是隻落個受苦受難,像我才是賤骨肉兒呢。

    如今可回過味兒來了。

    一定跟你回去,咱們姐妹還像當日那樣厮守下去。

    你也不必用錢,我偷着跟你跑吧。

    ”龍珍大喜道:“姐姐,你這才是明白,咱們快走。

    ”錢太太道:“你在哪裡住着?”龍珍道:“你先不必問,出去再說。

    ”錢太太匆匆下床,附着龍珍耳朵道:“你瞧見那老婆了,咱們得瞞過她。

    你先出去,在胡同外等我,我随後再溜出去。

    若是一同出門,恐怕她疑心。

    ”龍珍聽了,忙向外走,到院裡還回頭叫道:“姐姐,我走了,後天再瞧你來。

    ”錢太太在房中也說不送不送。

    二人以為這樣便能瞞過馬老婆。

    哪知馬老婆從頭兒就沒離開窗外,把她們的話都聽去了。

    見龍珍出來,閃開了讓她出去。

    便掇了張小幾兒當着大門一坐。

    錢太太在房中把破碎衣服換了,向外溜走時,見馬老婆在門口攔路,不由吃驚,忙道:“大娘,我房裡沒茶葉了,要出去買一包,你給看着門兒。

    ”她說這話滿以為馬老婆若不放她出去,便得替她去買,她怎樣都有出門的機會。

    哪知錢太太話方說完,馬老婆竟搖頭道:“你在家裡呆着吧,茶葉我房裡有,稍遲給你送過去。

    ”錢太太道:“我還有别的東西買呢。

    ”馬老婆道:“買什麼都得等一等兒,褚爺回來叫他去。

    ”錢太太着急道:“我出門買東西,礙你什麼事?”馬老婆道:“這幾天你都沒出去過,偏今兒非往外跑不可。

    你們褚爺煩我照應你,你又才同人打完架。

    出去我放心麼?”錢太太和她争執半晌,馬老婆隻是不允。

    這時龍珍在巷外久待姐姐不見,又走回來。

    看見她被阻不得脫身。

    知道馬老婆必是監視她的人。

    如今看出破綻,定然不放她走。

    看情形用強是不成的。

    想着又見馬老婆正面向内,對姐姐說話。

    錢太太卻面向外,已瞧見龍珍。

    龍珍忙對她擺手,暗示叫她不要争競,快回房裡等侯。

    錢太太瞧得明白,龍珍已開步走了。

    錢太太知道她是去設法搬請救兵,便不再開口,笑一聲道:“大娘你真死心眼兒,我出去又算什麼?值得這樣橫攔豎遮。

    我不出去成不成?”說着又賭氣回到房裡。

    她心中以為龍珍定然很快地尋了助手,或者就近報告警察。

    須臾可到。

    哪知等了許久,龍珍竟沒有來,褚老頭兒倒先回來了。

     馬老婆顧不得錢太太看着,就将老褚喚到一旁,把錢太太一天的事都報告了。

    并且言說小王那面,被她勾出老四來打散了,已是不成問題。

    隻這憑空闖來的女子,好像是錢太太的妹子。

    咕咕唧唧的隻勸錢太太走。

    錢太太已活了心,這可要留神防備。

    老褚聽了倒為難起來,他所以要錢太太的原因,不過想借她向本夫那邊訛錢。

    并且放在馬老婆手下作些暗娼生意。

    如今作生意這一層,經小王這一番試驗,已知她人老心少,不是賺錢的貨物。

    向錢畏先訛贍養費一層,也不特沒有希望,反而把她的家裡人勾出來。

    若非馬老婆監守,幾乎落個人财兩空。

    但還怕她家裡人不死心,再來勾引。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隻可急速想個簡捷辦法。

    便和馬老婆商量,要把錢太太轉手賣出,弄些現錢,也圖個心靜。

    馬老婆十分贊成道:“這是個又賠錢又紮手的貨,你留着她終要上當。

    這院裡隻我一個人,出來進去,偶一失神,就許被她跑了。

    我可擔不了這沉重。

    你趁早想法子。

    ”老褚猶疑一下,便又出門去了。

     錢太太見他倆鬼鬼祟祟,知道是為着自己。

    老褚又沒進屋就匆匆出去,心裡更忐忑起來。

    隻盼着龍珍急速快到。

    但是一直沒有音信。

    天到十點多鐘,老褚回來,竟帶了兩個雄糾糾的中年男子,向錢太太說:“這裡住不得了。

    警察查着馬老婆開着暗娼,眼看便來抄查。

    現在隻可趕快躲避。

    ”錢太太知道老褚說謊,他定是聽見馬老婆說龍珍來了。

    自己想要逃走,故而換個地方,以便監視。

    自己若随他走,不知落到哪裡,龍珍便再領人尋來,也不能見面了。

    便對老褚道:“馬大娘房中不留人住。

    咱們清門靜戶的,就有巡警來查,也得不着證據。

    何必躲呢?再說馬大娘和我這樣兒……。

    ”老褚不等她說完,便搶着道:“你懂得什麼?要沒有危險,我能無故的搬家。

    你趁早快走,遲一會警察來了,就後悔也來不及。

    ”說着便拉着她向外走。

    這時錢太太還想挨延一下,便道:“我走是走的。

    可是也得先把房内東西移開呀。

    ”老褚道:“你不必管。

    隻要人躲開,東西慢慢地搬,沒關系。

    ”錢太太想了想,正拿不定主意。

    老褚又連聲催促,錢太太忽然賴在床上,叫道:“我不走。

    大黑夜的上哪裡去?情願守在這裡。

    叫巡警捉去受罪。

    ”老褚見錢太太有意反抗,知道她已不受絡籠,隻可用強硬手段對待了。

    當時就吩咐帶來的那兩個壯漢,将她毆打。

    那兩人便應聲而來,馬老婆忙攔住勸道:“你快跟他去吧。

    為什麼自讨沒趣?俗語說,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你嫁了他,想不跟他行嗎?”錢太太見勢不好。

    老褚一邊共有四人,自己卻隻單身,恐怕吃虧。

    就也緩和了口氣道:“我也沒說不跟他,隻是這三更半夜,定要帶着我走。

    我知道他安着什麼心兒?他若真是搬家,明天連人帶東西一齊走。

    現時出去,我還怕受了害呢。

    黑燈下火,又帶着人來。

    誰不怙惙呀。

    ”馬老婆道:“他是你丈夫,怎能害你?若不為有來抄查的信兒,也不會黑夜叫你走。

    再說他帶人也為保着你的。

    ”錢太太任她怎樣勸說隻咬定:“今夜絕不出這大門,明天說走就走。

    ”老褚聽她這樣說,疑惑是她已約下救兵,更不肯容她推延,吩咐那兩人動手。

    那兩人過去把錢太太按住,她隻喊叫出一聲,便被掩住了口,接着兩手也被用布條捆上。

    老褚知道她頑強的時侯,是沒法子離開這裡。

    雖可将她捆上,派人擡了出去,但恐走不多遠,便被巡警盤诘。

    隻有立時給個下馬威,把她打怕了,便可以指揮如意。

    于是喝令那兩人将錢太太翻身向下,用藤條打将起來。

    才打了幾下,忽聽外面有腳步聲跑進來。

    馬老婆先聽見了,想起街門未關,忙跑出去看。

    還未走到外門,隻見黑影中有三四個人闖将進來,忙問“是誰?”來的人不答,仍向裡跑。

    第一個便是龍珍。

    第二個柳如眉,第三是祁玲,最末便是錢畏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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